后来他才知道,李鸿章早就放了话:“谁帮胡雪岩,就是跟北洋过不去。”
那些昔日称兄道弟的官员,此刻都成了缩头乌龟。
“……”
~更狠的还在后头。当年为左宗棠借的三百万两洋款,本是朝廷该还的本息,盛宣怀却找到海关总税务司赫德,
笑着递上一张银票:“这笔款子,先拖三个月。”
赫德眼珠一转就明白了——北洋的面子,可比胡雪岩的死活重要多了。
洋商拿着合同找上门那天,胡雪岩正在芝园里看玉兰花。那些洁白的花瓣刚落了一地,像铺了层雪。
管家慌慌张张跑过来,声音都在抖:“老爷,洋商说再不还钱,就要查封咱们的当铺了!”
他还没来得及回话,里院突然传来哭喊声。
长子胡楚三受不了债主天天上门,在房里吞了鸦片,等发现时,身体都凉透了。
胡雪岩冲进去,抱着儿子僵硬的身体,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那声音听得老仆们都背过脸去抹泪。
祸不单行。
小妾们趁着乱劲,卷着首饰从后门跑了;账房先生揣着最后几两银子,连账本都没留下;连看门的狗都被债主牵走抵债。
芝园被官府查封那天,老仆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看着兵丁贴封条,哭着说:“老爷,园子里的玉兰花,今年怕是没人浇了。”
胡雪岩只能变卖家产。
先卖了苏州的当铺,再抵了上海的钱庄,最后连杭州的胡庆余堂都保不住了——
那可是他当年说过“戒欺”二字的药堂,如今招牌被债主卸下来烧了,药工们都红了眼。
胡雪岩躺在病榻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锦被像着一段木头。
窗外传来卖报人的吆喝:“左中堂奏请为胡雪岩平反,被李中堂驳回啦!”声音飘进来,像根冰锥扎进他心窝。
管家守在床边,抹着泪骂:“老爷,李中堂这是赶尽杀绝啊!盛宣怀做的局,老佛爷在宫里看着,巴不得李左斗起来,可为啥偏偏要毁了您啊?”
胡雪岩咳得喘不上气,突然一口血喷在锦被上,染红了上面绣的牡丹。
弥留之际,他抓着管家的手,眼里全是血丝,声音细得像游丝:“告诉左公……漕帮兄弟的工钱,我没结清啊……”
光绪十一年(1885年)深秋,胡雪岩在破屋里咽了气,享年62岁。
临终前,他拉着唯一守在身边的孙子,断断续续地说:“子孙不许从政,胡李不许通婚……远离‘白虎’(白银),耕读持家……”
消息传到福州,左宗棠正在给朝廷写奏折。笔尖在“海防塞防并重”几个字上顿住,墨汁晕开,像朵黑色的花。
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兰州,胡雪岩隔着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军粮,布袋上“胡记”两个字被雨水泡得发胀,却依旧挺括。
如今粮没了,送粮的人也没了,朝堂上再争论起西北防务,他拍案时,竟觉得声音空落落的——
那根撑着他腰杆的银子做的骨头,终究是被人硬生生抽走了。
盛宣怀接管阜康钱庄那天,特意去了趟杭州。
芝园里的玉兰花已经枯了,他让人把胡家大门上那块“红顶商人”的匾额摘下来,扔进灶膛。
火光里,“胡雪岩”三个字蜷曲着,最后化为灰烬。
他拿着账册去见李鸿章,北洋水师的旗舰正泊在大沽口。
李鸿章翻着账册,突然抬头:“胡雪岩死前,没说什么?”
盛宣怀低头,声音很轻:“他说……左公的杨柳,该浇水了。”
李鸿章冷笑一声,把账册扔在桌上。海浪拍打着船舷,发出沉闷的响声。
“西北的沙子,淹得死人,也埋得住杨柳。”
他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再也没说一句话。
那年冬天,江南的雪下得特别大,只有管家一个人,在胡雪岩的坟头,放了一块先生爱吃的年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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