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刮过葭萌关高耸的箭楼,卷起细碎的雪粒,抽打在诸葛亮的鹤氅上。他独立于关墙之上,目光穿透沉沉的暮霭,投向南方那如同巨龙脊骨般蜿蜒起伏、没入无尽苍茫的蜀道。身后关城内,刘备主力已如楔子般钉入蜀地,剑锋直指绵竹、雒城,而维系这柄利剑锋芒的命脉,却悬于身后这条在绝壁深渊间艰难蠕动的粮道之上。每一次粮秣告急的军报,都像重锤敲在他心头。
“丞相,江州魏将军捷报已至,然…”马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关内粮秣,仅余十日之数。栈道湿滑,民夫折损甚巨,新征发的运粮队…怕是赶不及了。”
诸葛亮没有回头,袖中的手指却已深深掐入掌心。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蜀地特有的阴湿寒意。魏延奇袭江州得手,震动蜀中,刘璋必然收缩兵力,固守成都平原核心。决战的气息已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而己方,却可能因腹中饥饿而先自倒下。
“传令。”他的声音在寒风中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即刻召集工营所有匠作,并征调军中所有通晓木石技艺之卒。集中所有物料于关后校场。今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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葭萌关后,依山势辟出的一片平地上,火把通明,将冬夜映照得如同白昼。寒风被山崖阻挡了大半,却依旧刺骨。巨大的篝火在场地中央熊熊燃烧,驱散着寒意,也映照着数百张专注而疲惫的脸庞。
诸葛亮褪去了鹤氅,只着一件半旧的青色深衣,袖口高高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他亲自站在场地中央,周围堆满了从附近山林紧急采伐的硬木、新运抵的少量青铜锭、坚韧的藤条、浸透桐油的牛皮绳索,以及几架从新野带来的、经过蜀道艰难跋涉已显残破的初代木牛流马原型。
“蜀道之难,非人力可久持。”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木料的敲击声和工匠的低语,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此物,乃破局之钥。”他指向那几架原型,“然其旧制,轮窄轴弱,于平原尚可,入此崇山峻岭,遇栈道湿滑、石阶陡峭,则倾覆毁损者十之五六!”
火光跳跃在他深邃的眼眸中,那里没有焦虑,只有沉静的、近乎燃烧的专注。他拿起炭笔,在一块巨大的木板上飞快勾勒。线条简洁而精准,一个全新的木牛流马骨架跃然板上。
“其一,轮距需增!”炭笔重重一点,“旧轮距三尺,遇栈道窄处,外轮悬空,重心不稳。今扩至四尺二寸,双轮紧贴栈道边缘内侧行走,虽稍慢,然稳如磐石!”他示意身边工匠,立刻有人抬来新削制好的粗大轮毂和更宽厚的硬木车轮,轮缘上深深嵌入防滑的铁齿。
“其二,轴承要害,青铜为骨!”诸葛亮走到一堆青铜锭旁,亲手拿起一块,其冰冷坚硬的感觉传递着力量。“蜀地阴湿,木轴易朽,铁轴易锈涩难行。唯此青铜,性韧耐磨,不惧水汽!”他详细讲解新设计的轴承结构——更粗壮的青铜轴心,内嵌耐磨的硬木轴套,外部以厚实的青铜护壳包裹,关键节点预留注油孔道。“每一处轴承,皆需匠作营老师傅亲手监造,反复打磨,务求光滑如镜,转动无声!此乃木牛流马之关节,关节强健,方能负重远行!”
“其三,车身骨架,以韧抗扭!”他指向堆积如山的硬木,“主梁用百年楠木,取其坚韧抗弯;斜撑、横档用青冈木,取其刚硬抗压。所有榫卯,皆需‘鱼鳞榫’咬合,桐油浸透,牛皮索捆扎加固!车身非死物,需随山势起伏而略有屈伸,方不易断裂!”他亲自示范如何将坚韧的藤条以特殊手法缠绕在关键受力点上,如同给骨架披上筋络。
命令化作具体的行动。锯木的嘶啦声、斧凿的叮当声、青铜锭在坩埚中熔化的滋滋声、木槌敲打榫卯的闷响、牛皮绳索绷紧的吱嘎声……各种声响在寒夜里交织成一首充满力量与希望的乐章。火光映照着工匠们沾满木屑和油污的脸庞,汗水混着雪水从额角滑落。诸葛亮的身影穿梭其间,时而俯身查看轴承的打磨光洁度,手指在冰冷的青铜表面滑过,感受着每一丝细微的凸起;时而蹲下指点榫卯的咬合角度,手指拂过木材的纹理;时而又拿起图纸,与领头的几位老匠作低声讨论,炭笔在木板上快速修改着某个受力节点的设计。
“此处斜撑角度需再内收半寸,否则上陡坡时,此处应力过大!”他指着一处结构,语气不容置疑。老匠作眯着眼,用角尺仔细比量,重重点头,立刻有学徒上前修改。
时间在专注的劳作中飞速流逝。当东方天际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时,校场中央,十架崭新的木牛流马已昂然矗立!它们比原型更加高大、雄壮。宽厚的车轮稳稳抓地,青铜轴承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烁着沉稳的暗金色泽,坚固的车身骨架透着一股能扛山岳的力量感。每一处细节,都凝聚着诸葛亮的心血与匠人们的汗水。
诸葛亮伸出手,轻轻抚过一辆木牛流马车身那冰冷而坚实的楠木主梁,指尖传来木材特有的温润与坚韧。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看着这十头即将踏上征途的“铁牛”,他眼中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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