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火政塾的工坊已亮起灯火。
苏稚蹲在炭灯下,指尖沾着水,正将半片残模按在盟书纸页上。
她腕间的银镯碰在铜案上,发出细碎的响——这是她验纸时的习惯,借震动感知纸张纤维的密度。
"阿姐!"周稚端着陶盏进来,见她鼻尖几乎要贴上纸页,忙放轻脚步,"喝口热浆...你昨晚到现在都没合眼。"
苏稚没应声。
她取过放大镜,沿着纸边缓缓移动,瞳孔突然缩成针尖——盟书边缘有一道极细的凹痕,像用钝刀轻轻划出来的齿印。
她猛地抬头,发辫扫落案上的桑构纸样本:"周稚,拿红票原纸来!"
周稚被她的急切惊到,小跑着取来一叠未流通的红票。
苏稚将盟书与原纸并排铺开,借炭灯照出透光纹理——两张纸的纤维走向竟如双生,连竹帘压出的水纹都分毫不差。
她指尖发颤,捏起盟书边缘:"微凹齿...是母模压印的特征。"
"什么?"周稚凑过来,被她一把拽到灯前,"你看!
母模刻着'汉火政',压印时模边会在纸背留齿痕。"苏稚的声音陡然拔高,"他们不是要毁信,是已经在试印了!
这些纸,是给假票打样的!"
工坊门"砰"地被撞开。
黄琬之踩着晨露冲进来,青缎裙角沾着泥点,发间银簪歪向一侧——她总说"钱帛无脚,消息生翅",此刻连轿辇都省了。"苏工正!"她抓起盟书扫了两眼,又捏起残模,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跨州红票即刻停兑。"她转身对跟来的书吏厉喝,"传令各郡市易司,三日内只收本州红票!
大额票据必须加火政塾火漆双封,漏封的...按通敌论处!"
书吏领命跑远,黄琬之这才看向苏稚,目光如刀:"能仿纸,能刻模,下一步就是印票。"她指节抵着案几,指腹泛白,"若假票混进真票堆里,百姓拿票兑粮时发现是假的...往后谁还信我们的红票?"
苏稚攥紧衣角,喉咙发涩:"我...我这就去查桑构纸的流出渠道。"
"不用。"
声音从门口传来。
陈子元立在光影里,玄色深衣沾着晨露,眉间压着层薄霜。
他走进来,指尖拂过案上的残模,又扫过苏稚发白的脸:"郑玿敢带着母模来,早断了我们追根的路。"他转向黄琬之,"停兑跨州票是对的,但只防得住明枪。"
"那暗箭呢?"黄琬之挑眉。
陈子元从袖中摸出凉州舆图,展开在案上,指尖点在敦煌:"他要'造信',就得先让人信假票是真的。"烛火在他眼底跳动,"不会直接印了满大街发——那是找死。
他会在敦煌小范围试,用假票换真粮,再让拿到真粮的百姓帮他传:'红票是真的,能兑粮'。
等百姓信了,再把假票往凉州其他郡送。"
黄琬之倒吸口冷气:"借我们的信,养他的信。"
"所以要在他试的时候,抓他的尾巴。"陈子元抬眼,"李息呢?"
话音未落,门帘一掀,李息裹着身破布衫闪进来。
他脸上抹着灶灰,发梢沾着草屑,若不是腰间那枚磨得发亮的情报铜鱼,几乎认不出是往日里清瘦的情报官。"先生。"他抱了抱拳,声音粗哑——这是伪装成流民商人的沙州口音。
陈子元从怀中取出半叠红票,纸页间缠着细如发丝的彩丝:"这是苏稚新制的染丝票,遇水显纹。
你带着它们,混进敦煌屯田系统。"他指腹划过彩丝,"郑玿要试信,必定通过屯田吏收粮兑票。
你就装成急需换粮的流民,故意在屯田吏跟前炫耀'这票能兑双倍粟'。"
李息低头看票,嘴角勾起抹冷笑:"他们若贪,就会上报;若疑,就会验票。
不管怎样,都得露手段。"
"露了手段,才好抓。"陈子元转向另一侧,"徐晃。"
徐晃从阴影里走出,玄甲未卸,腰间横刀还沾着晨霜。
他抱拳时甲叶相撞,铿锵如铁:"末将在。"
"带三千账卫军,明面上是去玉门关核查边仓账册。"陈子元的指尖在舆图上划过玉门关,"实则封锁敦煌往中原的要道。
郑玿若试信成功,必定急着把假票送出去。"他抬眼,目光如刃,"截不住假票,就截他的人。"
"诺。"徐晃应得干脆,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卷得舆图边角哗哗作响。
李息将染丝票揣进怀里,临出门时又回头:"先生,若他们验票用了特殊法子..."
"苏稚会接着。"陈子元看向仍在案前比对纸张的苏稚,"你记清他们的验票流程,哪怕是块破铜片,也给我画下来。"
苏稚抬头,与他对视。
她忽然想起昨夜周稚捡回的残玉,想起玉背那句"愿后世账清,无断角冤"。
此刻她攥紧放大镜,镜片在掌心压出红痕:"我等你的图。"
三日后,敦煌仓城。
李息蹲在客栈角落,破布衫下的染丝票硌得肋骨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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