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前的粗陶碗里盛着冷粥,目光却黏在邻桌的屯田吏身上——那吏员穿青布短褐,腰间挂着算筹袋,正跟酒保吹嘘:"这月收的粮,比上月多三成。"
"三成?"李息故意把碗一放,粗着嗓子搭话,"我前日在西市用红票兑粟,人家说现在能兑双倍。"他摸出张染丝票,在桌下晃了晃,"要不是急着换粮回家,谁舍得出这票?"
屯田吏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装作不经意地凑过来,压低声音:"双倍?
可红票上写的是'一券抵粟一石'。"
李息嘿嘿笑:"那是明面上的。
我表兄在市易司当差,说现在有'急兑令',拿票换粮能多给半石。"他把票往怀里塞,"算了,当我没说。"
"哎哎!"屯田吏忙拽住他胳膊,"我在仓城当差,你跟我去验验票。
要是真能兑双倍...我帮你走个快道。"
李息装出犹豫模样,被他半拉半拽着出了客栈。
敦煌仓城的验票房里,李息看着案上的铜盘——那盘底刻着细密的水纹,正是苏稚说的"水鉴盘"。
主管官员将染丝票浸入盘内,水面立刻浮起彩丝的影子。
官员眯眼盯着纹路,又抬头看李息:"这票...有点门道。"
李息屏住呼吸,见官员在票角盖了个朱印,这才接过票:"能兑不?"
"能。"官员把票收进木匣,"明日来领粟。"
离开仓城时,李息故意摸向腰间的钱袋。
染丝票的一角从袖中滑落,飘进路边的水渠。
他脚步微顿,又装作未觉,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水面上,彩丝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像根细针,扎进敦煌的晨雾里。
是夜,火政塾的炭灯仍未灭。
苏稚趴在案上,面前摊着李息用炭笔绘的水鉴盘图。
她指尖沿着盘底的水纹描摹,忽然抓起刻刀,在新制的母模边缘轻轻一挑——一道极细的齿痕,正与盟书上的凹印吻合。
窗外,敦煌方向的夜风卷着沙粒打在窗纸上。
苏稚望着图上的水纹,嘴角勾起抹冷意。
她知道,李息遗落的票角此刻该到了郑玿手里。
而郑玿不知道的是,他用来验票的水鉴盘,早已把他的"信控逻辑",清清楚楚地刻进了这张图里。
炭灯芯"噼啪"爆响,火星溅在苏稚手背。
她却像没知觉似的,刻刀在新制的母模上又深划一道——这道齿痕比郑玿仿造的更浅半分,却恰好能卡在水鉴盘的水纹间隙里。
案角的沙漏漏下最后一粒沙,她忽然直起腰,指节在图纸上重重一叩:"他要的不是假票,是验票权。"
周稚正往炉里添炭,被这声惊得直起身:"阿姐?"
"水鉴盘的纹路是锁,验票官是钥匙。"苏稚抓起李息画的炭笔图,纸角被指甲攥得发皱,"郑玿教屯田吏用这盘验票,等于告诉百姓'盘说真就是真,盘说假就是假'。
等他把盘换成自己人手里的——"她突然住口,目光灼灼地看向周稚,"去拿桑构纸和隐纹墨来,要最新调的朱矾色。"
周稚跑得太快,撞翻了陶浆盏。
苏稚却已伏案疾书,笔尖在羊皮上划出沙沙响:"双相红票,表面过水鉴显彩丝,实则在纸背压入火政密纹。
这纹遇温显形——"她抬头,窗外已泛起鱼肚白,"敦煌仓城的库房冬天烧炭火,温度够。"
同一时刻,玉门关外的风沙卷着碎冰打在徐晃的玄甲上。
他单脚踹开粮车的陈旧麻袋,霉味混着铁锈味窜出来——正如李息传回的密报,麻袋夹层里整整齐齐码着铜版组件,边角还沾着未干的油墨。
"将军!"账卫军小校扯着个车夫过来,那车夫膝盖全是泥,哭嚎声被风撕成碎片,"小的真不知道装的是印版!
郑校尉说这是给流民的'信用补偿',说朝廷要...要立威!"
徐晃蹲下身,指尖划过铜版上的"汉火政"刻痕。
这刻痕比真母模浅了三分,却深了半寸——分明是照着李息遗落的染丝票反刻的。
他忽然笑了,甲叶在风沙里泛着冷光:"立威?
他倒会借我们的旗。"
"末将这就砍了他!"小校抽刀出鞘。
"慢。"徐晃按住刀背,目光扫过满地组件,"把东西原样装回去。"他解下腰间铜牌,那是陈子元亲手刻的,"再把这牌子挂在车辕上。"
"将军?"小校瞪大眼睛。
"郑玿要借信立威,我们便让信自己归位。"徐晃站起身,玄甲上的冰碴簌簌落地,"放行。"
三日后,敦煌仓城的验票库房里,郑玿捏着张红票笑得眼角发皱。
他身后堆着半人高的"成功兑付"票据,都是这月用假盘验过的——百姓拿着票换了粮,回去就跟邻里说"官府的红票好使",连西市的米商都说要收票抵银钱。
"大人,这月的信望值又涨了两成。"副官哈着腰,手里的算筹碰出脆响,"照这势头,不出半年,凉州的红票...都是我们说的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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