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按住案上的丝帛卷,指节微微发紧:"明日...让裴元昭把韦仲康的异议书和这卷虚粮案,都送到账政司。"
窗外的风掀起半幅窗纸,吹得丝帛卷哗啦作响。
黄琬之弯腰拾起被风吹落的附言,"归"字在她掌心投下片暖光。
她望着那字,突然将算筹袋系得更紧了些——明日的账政司,该摆开新的算盘了。
玉门关外的风卷着沙粒打在城砖上,陈子元的指尖悬在案头的羊皮报上,报尾"信门驿站首日登记四百一十七人"的墨字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金城老账房跪献私藏"的小字。
他刚要按稳纸页,城楼角楼突然传来梆子响——三长两短,是快马进城的讯号。
"陈先生!"守城兵卒的声音混着马蹄声撞进耳中,"河西来的骑手,说是韦家小子!"
与此同时,三百里外的张掖郡大会堂,黄琬之的算筹袋正随着她的步伐在腰间轻响。
堂中百张案几坐满了各郡账丞,最前排的裴元昭攥着《河西旧账清算总图》,绢帛边缘被他捏出细密的褶皱。
当黄琬之的指尖叩在"自首减等律"六个朱字上时,堂中突然响起抽气声——有人认出那是韦仲康当年写异议书用的朱墨。
"诸位看这图。"黄琬之展开卷帛,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斜照进来,将图上密密麻麻的墨点映成金斑,"红圈是韦老献的隐账,蓝线是裴录佐查的旧案,墨点是陆明简从粮车辙印里抠出的实证。"她的手指划过"金城七姓"的位置,算筹袋突然坠下,"当啷"一声砸在案上,"十七年前他们用虚户吞粮,今日要用账卷换'归'字——这'归'不是赦,是新账的起笔。"
最后一个"笔"字尾音未落,后堂突然传来喧哗。
周稚的月白衫角先撞进门来,她怀里的木匣没抱稳,几卷染着泥渍的账本"啪嗒"掉在地上。
跟在她身后的老账房跪得太急,膝盖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黄大人!
小的、小的有本......"他哆哆嗦嗦掏出个油布包,霉味混着眼泪味扑散开来,"藏了八年的假票底册,我儿在火政塾读书,我不想他......"
黄琬之蹲下身时,算筹袋里的竹筹撒了一地。
她捡起油布包,指尖触到包角的补丁——和周稚昨日说的"有个老父每夜蹲在塾外看孩子读书"的描述严丝合缝。"周稚。"她将油布包塞进学徒怀里,"带他去后堂录证,给他打盆热水。"目光扫过老账房皴裂的手掌时,又补了句,"让小吏帮他洗干净掌纹,新票要按鲜印。"
周稚应了声,搀起老账房往外走。
经过裴元昭身边时,老账房突然顿住,盯着裴元昭腰间的"沉案录佐"铜牌:"您...您就是查黑水坡案的裴大人?"见裴元昭点头,他突然哭出声,"当年我替郑府誊虚户名单,您阿娘背着您领粮那天,我躲在账房里,听见您敲那几家的门......"
裴元昭的后颈瞬间绷直。
他望着老账房脸上的泪,想起三日前在郡衙翻到的"虚户名单"里,确实有幼时邻居的名字。
喉结动了动,他解下铜牌放在老账房掌心:"拿这个去后堂,他们会给你最快的号。"
黄琬之望着这一幕,突然转身抓起案上的铜锣。"当——"的一声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落,她望着满座呆若木鸡的账丞,声音比算筹还利:"都听清了?
自首者,掌洗净、账交清、罪减清;顽抗者——"她指向墙上新挂的《账政协理官制》,"三代禁入公职,连你孙子的算盘珠子都要刻上'伪账之后'!"
此时的玉门关城楼上,韦仲康之子正跪在陈子元脚边。
他怀里的铁匣擦得发亮,匣身没有锁孔,只刻着只无角陶羊。"家父说,当年藏异议书是怕被郑党毁了证据,今日送铁匣是怕您等急了。"少年抬头时,眼里泛着和他父亲当年写附言时一样的颤,"匣里是他新抄的《账政十诫》,首页有批注......"
陈子元打开铁匣的手很慢。
丝帛卷滑出时,他先闻到了熟悉的墨香——和三日前李息在西岭牧马场找到的陶羊身上的气味一模一样。
展开卷首,"信不在印,在心;心若归正,印自生光"十六个朱字撞进眼里,他的指腹轻轻抚过"心"字,那里的墨色比别处深,像是写的时候落了泪。
"传令全境。"他突然转身对候在身后的李息说,声音里带着沙粒擦过玉门石的粗粝,"明日起废'火漆双封',改'单印简政'。"见李息怔了,又补了句,"信已立,不必防。"
敦煌城的粮仓里,郑玿的佩刀正"当啷"落在母模残角上。
他望着墙上新挂的"信归其主"铜牌,铜牌在漏进仓房的日光里泛着冷光——和十七年前父亲郑元礼销毁旧账时,火盆里跳动的光一模一样。
墙角的老鼠突然窜过,撞翻了他脚边的酒坛,酒液漫过地上未烧完的账册残页,"虚户"两个字在酒里晕开,像摊凝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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