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的晨雾还没散透,老周头的砍柴刀就"当啷"砸在树根上。
他哈着白气蹲下去,粗糙的指腹蹭过树干上那道新刻的痕迹——"不准伐幼木"五个字,比昨日深了整整三分,树皮缝里还凝着水珠,像被谁偷偷抹了把眼泪。
"邪门儿!"他扯着嗓子喊,惊飞了枝头的山雀,"昨儿后晌才拿石片划的,今儿倒自己长肉了?"
林子里传来"咔嚓"一声脆响,隔壁猎户老钱扛着卷了刃的斧头钻出来,脑门上沾着木屑:"甭说你那破字,我砍那棵歪脖子松,斧刃跟撞在软棉花上似的!"他把斧头递过来,铁刃卷得像根麻花,"你听!"
老周头侧耳,山林里真有细细的叹息,像风穿过竹管,又像谁压着嗓子抽了下鼻子。
两人面面相觑,忽然从树后窜出个扎红绳的小娃,举着块炭在石头上歪歪扭扭补了句:"山会疼,我们也疼过。"
"小祖宗!"老钱刚要拦,小娃已经蹦跳着跑远了。
老周头摸着那行新字,忽然笑出了声——这字歪得像蝌蚪,倒比天上掉下来的金漆天条看着亲切。
南荒的日头毒得很,孙小朵把外袍系在腰间,蹲在集市的竹筐前。
卖山桃的老汉递来片竹片:"小娘子要称两斤?
用这'信片'就行,您签个名,我签个名,这桃就算您的了。"
她接过来,竹片薄得透光,"孙小朵"三个墨字下,竟爬着细若游丝的脉络,指尖刚碰上去就麻了一下。"这是......"
"稀奇吧?"老汉搓着沾桃汁的手,"头回使这玩意儿,我还怕被赖账。
谁知道夜里竹片发烫,我起来一瞧——"他压低声音,"那名字底下的纹路,跟我心口跳得一个节奏!"
孙小朵盯着竹片,忽然想起方寸山讲道石前,菩提祖师敲着她脑门说"万物有觉"时的模样。
那时她嫌老头子啰嗦,举着金箍棒要砸他的茶盏;现在摸着竹片上跳动的脉,倒觉得当年的自己像块没捂热的冷石头。
"您笑啥?"老汉被她笑得发毛。
"笑我以前太笨。"她把竹片别在腰间,山风掀起衣摆,露出里面别着的金箍棒——早没了当年的棱角,被她磨得圆溜溜的,"这竹片比天条金贵,人心热乎,字就活着。"
荒庙的破窗漏进月光,萧逸捏着星砂的手悬在半空。
砚台里的墨汁早干了,他连试三次,墨滴刚落地就"滋"地渗进青砖,连个晕儿都不留。
"什么破显影术!"他踢了脚供桌,灰尘扑簌簌落下来,"以前能照出天条三千,现在连块砖都骗不了?"
庙外忽然传来抽抽搭搭的哭声。
他扒着门缝往外看,两个小娃追着萤火虫跑,其中一个摔在泥里,举着胳膊喊:"阿姐!
我的名字被风吹没了!"
另一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蹲下来,用手指在他手心画:"你叫狗蛋,我叫巧儿,风哪能吹得走?"
"可...可天条上没写!"狗蛋抽噎着,"以前先生说,名字要刻在竹简上才算数!"
萧逸的手猛地一抖,星砂撒了满地。
他忽然想起当年在天庭藏书阁,那些悬空的竹简闪着冷光,每个名字都被刻得方方正正——原来最狠的规则,是让人觉得"自己说了不算"。
他摸出火折子,把剩下的星砂全扔进铜盆。
灰烬腾起时,月光突然亮了些,那些黑灰竟在空中扭出个极淡的"我"字,像被谁用指尖轻轻描的,转瞬就散了。
"原来如此。"他望着飘散的灰烬笑了,"当'我'不需要外证,显影术自然成了笑话。"
地府的愿池飘着薄雾,韦阳蹲在池边,指尖被陶片边缘的藤蔓缠得发痒。
那些藤蔓细得像头发丝,却暖融融的,缠上他的食指后,还轻轻晃了晃,像在握手。
"小友别慌。"孟婆端着陶碗走过来,汤勺碰着碗沿叮当响,"这些陶片收的是投胎人的心声,以前是汤洗记忆,现在是愿留痕迹——你当那藤蔓是啥?"她用汤勺敲了敲陶片,藤蔓立刻缩成个小卷儿,"这是人心长出来的根须,断不了的。"
韦阳捡起一片陶片,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想做个不怕雷的妖。"指尖刚碰着"雷"字,藤蔓突然抖了抖,他心口跟着一热——像有人隔着千年,朝他递了把火。
"孟婆,"他摸着陶片上的藤蔓,"要是哪天这些陶片装满了..."
"装不满的。"孟婆舀起一勺汤,却没往池里倒,"人心就跟这忘川水似的,流着流着就长出新花样。
你瞧——"她指了指愿池对岸,几个小鬼正用藤蔓把陶片串成串,"他们要挂在奈何桥上当灯笼呢。"
花果山的夜来得早,孙小朵踩着露水爬上议事石。
昨夜的暴雨把石面上的炭字冲得干干净净,她蹲下来,指尖刚要去摸,石缝里忽然钻出株小草,叶片上的纹路歪歪扭扭,拼出个"轮"字。
"嘿!"她乐了,伸手去拨草叶,又一株草从另一边钻出来,叶脉是"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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