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桃枝时,孙小朵的绣鞋还挂在腰间。
她赤足踩过湿润的青苔,发间那支野桃枝随着步伐轻颤,粉白的花苞上还凝着夜露,像谁偷偷给她簪了颗会发光的糖。
"阿朵姐姐慢些!"小猴儿抓着她的裤脚往上攀,尾巴尖扫过她脚踝,"那片阴处味儿怪得很,像...像上次老猪烤焦的馒头!"
孙小朵蹲下身,指尖刚触到小猴儿毛茸茸的耳朵,便觉脚下的光网突然缩了缩。
抬眼望去,桃林深处那片阴影比昨夜更浓了,草叶蔫得像被抽干了魂儿,连虫鸣都绕着走。
她伸手拨开山葡萄藤,一截焦黑的菌丝从土缝里钻出来,像被火燎过的头发丝。
"是死光区。"她喃喃自语,指尖刚碰到焦土,便被一股热意烫得缩回——不是烫,是灼,像有人在她掌心拼命喊"必须亮不能停别人都走"。
她瞳孔微缩,想起北境族长举着旧钟喊"每道光都是天语"时的红眼睛,想起二郎神犁地时肩窝渗血的痕迹。
原来最狠的光,不是自然长出来的,是被人拿脚底板磨出来的。
小猴儿见她发呆,往她怀里拱了拱:"要踩吗?
阿朵姐姐的脚底板最厉害,一踩准能把光踩活!"
孙小朵却坐了下来。
她盘起腿,让藤蔓慢慢缠住脚踝,露水顺着小腿往上爬,在膝盖处结出层薄霜。
第一天,焦土里的执念像苍蝇似的往她耳朵里钻;第二天,那些声音突然哑了,只剩地脉细微的抽噎;第三天,她觉得喉咙发苦,才想起自己没喝过水;第七天清晨,藤蔓已经缠到她腰间,睫毛上的露水冻成了小冰珠,她却笑了——焦土中央,一滴清露正颤巍巍地冒出来,像谁终于松了口气。
清露落地的瞬间,整片焦土"唰"地亮了。
不是刺目的光字,是一圈圈同心圆,从她盘坐的位置往外荡,像心跳,像呼吸,像有人轻轻说了句"回来啦"。
小猴儿蹦起来挠她痒痒:"阿朵姐姐成泥人啦!
头发上全是蜘蛛网!"她抹了把脸,沾了一手草屑,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走累了就歇会儿嘛,地又不傻,它记得你,不是因为你亮,是因为你...回家了呀。"
西荒的风裹着沙粒打在萧逸脸上时,他正蹲在"步行阵"禁地的石头上。
昔日这里能同时容下八百人踩出光痕,如今入口处却立着块破木牌,写着"踏者成灰"——字迹歪歪扭扭,像是被光流烧出来的。
他摸了摸腰间的陶碗,那是他在东海边捡的,碗底还粘着半块贝壳,像颗没长好的牙。
"喂!你蹲这儿三天了,是要当望门石吗?"
萧逸抬头,见个跛脚少年杵着根枣木杖,裤腿上还沾着血——大概是被光流燎的。
少年瞪他:"让开!
我阿爹说,第一个踩进去的人能当光神!"
萧逸没动,反而把陶碗递过去:"先喝口水?"
"谁要喝你的破碗水——"少年的话卡在喉咙里,因为他看见碗里的倒影:不是自己现在的瘸腿,是七岁那年在麦场疯跑的小娃,裤脚沾着泥,手里举着个红苹果,笑得露出缺了门牙的牙床。
他突然蹲下来,肩膀一抽一抽的:"我阿爹说...说我瘸了,走不快,就留不下光痕..."
萧逸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背。
当晚,禁地的光流突然软了,像被抽了筋骨的蛇,缓缓缩回地底。
萧逸把陶碗埋进土里时,沙粒簌簌落进碗里,像是地在轻轻叹气:"不是所有路都得踩,有的得...让。"
南荒的村塾后院,韦阳正用铁锹拍实最后一抔土。
瓮口的红布被他用炭笔歪歪扭扭写了"等它醒"三个字,酒香味却早顺着土缝钻了出来,像条馋嘴的小蛇,逗得趴在墙头上的小娃直咽口水。
"韦大郎!"村长大步流星走进来,手里举着根教鞭,"你埋坛酒算什么事?
我家小囡说,昨晚闻着酒香,光脚在院子里跑了三圈,踩出个'好臭'的光字!"
韦阳挠了挠后脑勺,笑得露出虎牙:"村长,您要光,小娃们要香,哪个不是活着的印?
您瞧——"他指了指窗外,几个小娃正围着酒坛转圈,有的踮脚闻味儿,有的用树枝在地上画"再来",光痕像活了似的,跟着他们的笑声扭来扭去。
老塾师摸着胡子直点头:"妙啊,原来停下来的脚,也能踩出新路。"
二郎神的铁匠铺里,铁锤在门楣上晃悠,刻着"待春"的木牌被风吹得吱呀响。
那夜青年被光流缠住时,他就那么坐在旁边,掌心贴地,像在跟地说悄悄话。
光流刚开始还凶,嘶嘶地往他脖子上窜,后来慢慢软了,最后"啪嗒"一声,变成颗小光珠,滚进青年手心。
"地不是炉,不用天天烧。"他给青年包扎时说,"你看那山涧,流得太急就会冲垮石头,慢些,才能把石头磨成圆滚滚的鹅卵石。"
青年摸着掌心的光珠,突然笑了:"二伯,您这话说得比我阿娘的絮叨还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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