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朵捏着野菊瓣往回走,月光在她脚边碎成银沙。
南天门的残垣在夜色里像头打盹的老兽,可等她走近那道绿廊时,忽然顿住了脚步——昨日还挂着野花的花环,此刻竟成了一滩湿润的泥,裹着零星的花籽。
更奇的是,石缝里钻出株细瘦的野桃树,枝桠上坠着三两朵粉花,像谁把朝霞撕了角别在枝桠上。
她蹲下身,指尖刚碰到树干,掌心突然一热。
那脉动轻得像蝴蝶振翅,却和千里外花果山的年轮跳着同一个节拍——她能感觉到,每道桃树的年轮都在喊:"小朵,小朵。"
"姐姐!姐姐!"
童声像串小银铃从远处滚来。
七八个扎着羊角辫、拖着鼻涕的娃娃跑近,每人捧着只粗瓷碗,碗里清水晃出星星的影子。
为首的小胖子跑得太急,裤裆裂开条缝,露出半截花红肚兜,惹得旁边扎麻花辫的丫头直捂嘴笑。
"我们给树树喝水!"小胖子把碗往地上一放,水溅湿了他的破布鞋,"昨儿我奶奶说,没根的花活不长,可这树有根,所以我们要喂它喝饱!"
娃娃们绕着桃树转了三圈,像模像样地把水浇在树根上。
清水渗进泥里时,桃叶突然簌簌响起来,像是在说"谢谢"。
扎麻花辫的丫头仰起脸,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葡萄:"姐姐,这树会梦见猴子吗?"
孙小朵被问得一怔。
她想起花果山的老猴儿们总蹲在桃树下打盹,想起父亲翻筋斗云时带起的风里总飘着桃香。
可还没等她开口,树影忽然晃了晃——叶缝间浮出团淡影,是个穿着虎皮裙的身影,翻了个筋斗云,又"唰"地没了。
"呀!
是齐天大圣!"小胖子蹦起来,裤裆的裂缝又撕开寸把长,"它记得!
它记得美猴王!"
"不是它记得。"孙小朵弯腰替丫头擦掉沾在脸上的泥点,指尖掠过她温热的脸颊,"是你们来过。"
夜风卷着桃香掠过残垣时,虚空裂谷边的萧逸正倚着块风化的岩石。
他的竹笛还搁在膝头,笛孔里凝着层薄露,像谁偷偷抹了把月光。
"当家的!木料到了!"
商队的吆喝声惊飞了几只夜枭。
二十来个精壮汉子扛着圆木、抬着青石板往草原中央走,为首的白胡子老者摸着块刻着"通途碑"的石匾,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堆成了花:"等碑立起来,南来北往的客都得记我们一功!"
萧逸没动。
他望着那些木料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突然想起孙小朵说过的话:"石头要是被刻了名字,会疼的。"
他拾起竹笛,吹了段没调的曲子。
笛音像春冰初融,刚飘出三寸就散在风里。
可等他放下笛子时,商队那边传来惊呼——圆木正"咔吧咔吧"地扭曲,树皮裂开的纹路竟和草原上的草茎走向分毫不差;青石板上的裂纹像蚯蚓爬,不多时竟成了根须的形状。
"这......这是中邪了?"扛木的汉子松手后退,圆木"咚"地砸在地上,却没砸断一根草,反而和草茎缠成了团。
白胡子老者蹲下来,指甲抠了抠石缝里的草根。
那些细得像头发丝的根须正往石缝里钻,他突然想起自己七岁那年,跟着爹走商道迷了路,是个牧人用草茎编了个指路的箭头。"路不让修,是它嫌我们太急。"他叹着气直起腰,"散了吧,把木料留给草,比刻碑强。"
萧逸站在木料和草茎缠成的拱门下,看商队的火把渐远。
风掀起他的衣摆,他望着拱门上挂着的草籽,忽然笑了:"最深的秩序,是让野心自己软下来。"
此时韦阳所在的小村,正飘着线缕的轻响。
他蹲在院门口,望着掌心那株无名草。
叶片不知何时合拢了,像个小拳头。
村头王阿婆的旧褂子搭在树杈上,补丁摞着补丁;二狗子的破布鞋歪在墙根,鞋帮开了道嘴;连李秀才的书箱都敞着,箱盖上的漆皮掉得斑斑驳驳。
可到了晌午,王阿婆的褂子被路过的小媳妇捡走,针脚细密地补上了蓝布;二狗子的布鞋被半大孩子抢去,用麻线把鞋帮缝得像新的;李秀才的书箱被老木匠抱走,箱盖钉了块雕花木板——最奇的是,小娃娃们穿着补好的鞋满村跑,不大不小正合脚。
外乡的货郎挑着担子进村,被这景象惊得差点摔了拨浪鼓:"老丈,您这村是中了什么缝补咒?"
老村长坐在门槛上纳鞋底,针锥在头发里蹭了蹭:"没咒。
你瞧那草。"他抬下巴指了指韦阳掌心的草,"它不说话,可我们知道——东西旧了,心不能旧。"
三日后的夜里,无名草的叶片"唰"地展开,每片叶尖都凝着粒荧光,像撒了把星星。
千里外的破庙、桥洞、草垛里,流浪者们揉着眼睛坐起来。
他们梦见自家的土炕暖得发烫,梦见娘在灶前拉风箱,梦见门槛上的青苔还是记忆里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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