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唅进来时,看见刘再远脸上的神色,脚步顿了顿。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连衣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但眼下的青黑藏不住,显然也没睡好。
方唅低声说道:“再远,”她的声音发颤,“是不是……是不是楼出事了?”
“两栋楼西侧承重墙出现贯穿性裂缝。”刘再远尽量让语气平稳,“昨晚程建已经组织住户转移了,现在正在清场。”
方唅的脸“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都怪我……都怪我当初求你用他的材料……我知道他给的水泥和钢筋有问题,可他说就这一次,以后肯定改……”她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着,“要是真塌了楼,我……我怎么对得起你……”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刘再远递过去盒纸巾,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从今天起,集团所有项目都停止使用你前夫供应的材料。你跟他说一声,让他别再送料了,免得两边都麻烦。”
方唅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那之前签的合同……违约金怎么办?这一下……”
“违约金集团承担。”刘再远打断她,目光落在窗外那片新建的楼盘上,阳光刺眼,“但材料必须换。方唅,我们干工程的,手里攥着的是人命,不能赌。”
方唅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起身时脚步有些踉跄。走到门口,她突然停住,背对着刘再远说:“再远,谢谢你。”
门轻轻合上,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安静。刘再远拿起那份检测报告,指尖在“钢筋屈服强度不达标”那行字上反复摩挲,直到把纸页捏出褶皱。他想起二年前第一次见方唅前夫时,对方拍着胸脯保证“材料绝对过硬”,想起方唅一次次来求情时泛红的眼眶,想起自己最终松口时那声无奈的叹息。
两天后。
挖掘机的铁臂撕开晨雾时,刘再远正站在小区门口的警戒线外。
淡金色的阳光落在两栋危楼残破的墙面上,随着一声沉闷的轰鸣,两栋楼山墙率先倾颓,扬起的粉尘在晨光里翻滚成浑浊的浪,呛得围观的住户纷纷后退。
接下来的三天,机械的轰鸣声成了这片区域的主旋律。破碎锤敲碎混凝土的脆响、钢筋被绞断的闷响、卡车装卸废料的哐当声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张密集的声网。
刘再远每天都会抽两个小时过来看看,看着墙体一层层剥落,露出里面锈蚀的钢筋;看着楼板被机械臂整片掀掉,露出黑洞洞的窗口,像被挖掉的眼睛。
程建的效率比承诺的还要高。第七天清晨,最后一堆建筑垃圾被卡车运走时,原地只剩下两个方正的地基坑,边缘被新翻的黄土圈住,像两只盛满晨光的大碗。
又过了半个月,当刘再远再次站在这里,坑底已经立起了密密麻麻的钢筋骨架,蓝色的防护网沿着脚手架向上攀爬,像片正在生长的藤蔓。
“刘总,来看进度?”程建戴着安全帽从工地里钻出来,脸上沾着灰,眼角的笑纹里都嵌着水泥点子,“钢筋全换了国标免检的,昨天刚送检回来,各项指标都超标。”他递过来一份检测报告,纸张边缘还带着机器碾压的褶皱,“混凝土用的是商混站最好的C30,我让人盯着搅拌车过磅,一点猫腻都没敢耍。”
刘再远翻看着报告,指尖划过那些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的数字,心里那点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主体起来后做沉降观测,数据每天给我一份。”他叮嘱道,目光掠过正在捆扎钢筋的工人,他们的身影在阳光下被拉得很长,“别赶工期,质量第一。”
程建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我在这儿盯到封顶。”
离开工地时,路边的银杏树叶已经染上了秋意。刘再远坐在车里,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办公室里的阳光正好,刘再远拉开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从一叠文件下面抽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很薄,里面只装着一页纸,是他昨晚写的辞职书。
走廊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洪大全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轻微的翻页声。刘再远站在门口深吸了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请进。”洪大全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温和,甚至还透着点笑意。
刘再远推门进去时,正看见洪大全把一份文件推到桌角,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再远。”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刚想给你打电话,市领导刚才来电话,夸咱们危楼处理的进度很快。”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洪大全的办公桌上投下道道光斑,把他鬓角的白发照得很清楚。刘再远在沙发上坐下,却没像往常那样伸手去接洪大全递来的茶杯。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上的裤子,布料被捻出细小的褶皱。
“洪董,”刘再远抬起头,目光正好撞上对方带着笑意的眼睛,他定了定神,声音比预想中要平稳,“两栋危楼的事,是我没管理好。”
洪大全的笑容淡了点:“怎么突然说这个?不是都解决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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