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云轻轻落座于那特意为他安排的、位置略显偏僻的客座。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一众如坐针毡的宾客，端起面前一只空杯，自有仆役战战兢兢地上前为他斟满美酒。
“诸位都是皇城权贵，国之栋梁。”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说来也巧，我翰林院近日整理卷宗，清查旧案，倒是时不时收到一些……不太好的风声。”
他顿了顿，看着瞬间变得更加紧张，连呼吸都放轻了的众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仿佛只是闲话家常：
“无非是些地方吏治不清、赋税不明、或是某些军中……嗯，陈年积弊之类的琐事。扰人清听。”
他举起酒杯，目光在主位的萧长风父子脸上掠过，轻笑一声：
“罢了，今日终究是小侯爷大喜之日，远行在即，这些扫兴之事，不说也罢。”
“来，诸位，共举此杯，祝小侯爷此去真武，鹏程万里！”
萧凌云这番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暗藏机锋的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刚刚因他入座而勉强恢复一丝温度的宴席上。
权贵们只觉得头皮发麻，手中价值连城的玉杯停在半空，仿佛有千斤重。
敬也不是——谁知道这杯酒喝下去，会不会就成了“同流合污”的见证？！
不敬也不是——眼前这位可是敢掀将军府、斩百夫长的煞星！
“呃……老夫……老夫突然想起家中还有急事，犬子今日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一位老侯爵率先起身，声音干涩。
“对对对！瞧我这记性！小儿突染风寒，甚是严重，老夫忧心如焚，也……也先行告退！”另一位尚书紧随其后。
“哎呀！我府上今日约了御医……”
“本官想起还有一道紧急奏折未曾批复……”
一时间，满座宾客纷纷起身，借口五花八门，却都带着难以掩饰的仓皇，逃也似的离席，连客套话都顾不上说全。
丝竹声早已停止，只剩下杯盘碰撞、桌椅挪动、匆忙离去的脚步声。
不过片刻，偌大一个奢华热闹的宴席庭院，便只剩下镇北侯府一脉核心成员与孤身独坐的萧凌云。
萧凌云悠然自得地自斟自饮了一杯，仿佛对这“众叛亲离”的场面早有预料。
他扫过空荡荡的庭院，目光落在脸色铁青的萧长风身上，指尖轻轻摩挲着光滑的酒杯边缘，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
“侯爷，看来您这精心准备的升学宴，这满桌的珍馐美味，诸位大人……都无福消受啊！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萧长风捏着那份薄薄却重逾千钧的卷宗，仿佛是因为用力过猛而浑身颤抖。
他猛地抬眼，目光如毒蛇般死死盯住萧凌云，声音低沉得可怕，压抑着滔天的怒火：
“萧凌云！你今日之举，步步紧逼，莫不是真想与我镇北侯府……彻底撕破脸，不死不休？！”
“撕破脸？”萧凌云挑眉，仿佛听到了什么新鲜词。
他放下酒杯，直视萧长风那双燃烧着怒火与忌惮的眼睛，语气带着一丝嘲弄。
“侯爷何出此言啊？我与镇北侯府之间……难道还需要虚与委蛇这四个字吗？”
他站起身，掸了掸青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扫过萧天赐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最后落回萧长风手中的卷宗上，意有所指：
“西北军中积弊甚深，这烂账，恐怕远不止卷宗上记载的冰山一角。”
“侯爷还是……早些料理干净为好。莫要等窟窿捅破了天，想捂，也捂不住了。”
萧凌云说罢，不再看萧长风和萧天赐那难看到极点的脸色，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府外走去。
青衫背影在空荡奢华的庭院中，显得格外孤高与决绝。
“萧凌云！你休要欺人太甚！”
萧天赐再也忍耐不住，猛地拍案而起。
体内武神血轰然沸腾，一层浓郁的青光瞬间透体而出，将他月白锦袍映得诡异非常。
强大的气血威压如同浪潮般向四周扩散，震得杯盘叮当乱响。
他双眼赤红，几乎要择人而噬。
“天赐！”萧长风厉喝一声，蕴含着武王境的威压，瞬间压制住暴怒的儿子。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杀意，转向萧凌云的背影，从牙缝里挤出一抹极其难看的笑容：“萧首席既送了如此厚礼，我镇北侯府……铭记于心！他日，定当备下一份回礼！天色不早，首席……慢走！”
萧凌云脚步丝毫未停，只在即将走出内院拱门时，微微侧首，深邃的目光如利剑般刺向萧天赐，声音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
“小侯爷此去真武学院，山高路远。望你……好自为之。”
……
月过柳梢，清冷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镇北侯府书房冰冷的地面上。
烛火如豆，跳跃不定，映照着两张阴沉的脸。
萧天赐焦躁地在书房内踱步，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檀木书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爹！这口气我咽不下！那野种今日分明是来砸场子！是来羞辱我们整个镇北侯府！还故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若不给他点刻骨铭心的教训，我镇北侯府颜面何存？如何在皇城立足？！”
萧长风背对着他，站在窗前，身影在烛光下拉得老长，显得格外阴郁。
他手中紧握着那份卷宗，眼底阴云翻涌，如同酝酿着风暴的深海。
“他如今是翰林院首席，深得陛下看重，又有天地文运异象傍身，声望正隆。”
“明着动手，只会授人以柄，落人口实，正中他下怀！”
萧长风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忌惮。
他缓缓转过身，烛光映照着他阴鸷的脸：“但是……为父今日近距离感应，总觉得那个孽障的气血……雄浑异常。”
“不似寻常文人那般孱弱，更不像武道根基尽毁的样子！这太反常了！必须……想办法试探一二！”
武王境的敏锐感知，让他捕捉到了一丝违和。
“那就暗着来！”
萧天赐眼中闪过狠戾与算计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有一计，既能试探他底细，又能让他身败名裂，吃尽苦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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