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着妆匣底层那张半湿的字条,听着窗外竹露坠地的声响,竟比往日更清晰几分。
五更梆子刚过,紫鹃就捧着温水进来:"姑娘,辰时要去藕香榭,先喝口参汤暖暖。"我接过青瓷盏,见她眼底也泛着青——这丫头定是替我守了半宿夜。
"紫鹃,"我将字条塞进袖中,"去把宝姐姐、三姑娘她们的帖子再送一遍,就说今日的会,少一个也不成。"她应了声,指尖触到我袖角时微微一僵,却到底没多问。
辰时三刻,藕香榭的海棠开得正好。
我踩着满地落英进去时,正见探春踮脚摸那垂丝,发间的玉簪碰得花枝乱颤:"林姐姐可算来了!
我昨儿把《花间集》翻出三页折角,就等你说新曲的事。"她身后宝钗执了团扇掩唇笑:"三丫头这猴急样儿,倒像要抢你的主位。"
我在主位坐定,目光扫过围坐的十二钗——宝琴攥着帕子直搓,湘云啃着糖蒸酥酪,连素日最是清冷的惜春,也把画笔搁在膝头,眼尾都带着笑。
"今日叫大家来,是要办一场'梦醒金陵'的诗策展。"我叩了叩案上的《金陵十二钗图册》,"咱们的判词,不该是锁在册子上的谶语。"
"林姐姐是要改判词?"宝琴先睁圆了眼,声音里带着雀跃。
"改,却不全改。"我翻开图册,指腹抚过"堪怜咏絮才"那页,"取判词里的骨,填进新制的魂。
比如二姐姐的'子系中山狼',咱们便写女子自立;四丫头的'可怜绣户侯门女',就唱绣娘巧匠的活计。"
探春猛地拍了下桌子,茶盏都跳起来:"好个'梦醒'!
从前总说我们女子是梦里人,今儿偏要把梦敲碎了,让世人看看醒着的模样!"她这一喊,连宝钗都放下团扇,眼波流转间有了锋芒:"我前日整理的《女则新篇》,倒能做些注脚。"
我望着她们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昨夜北静王信里的"愿为前驱"。
窗棂外有穿堂风掠过,吹得图册哗哗响,倒像那些被旧规束住的魂灵,正急着要挣出来。
"宝琴,"我转向坐在末位的她,"新曲由你领衔唱如何?
你那副好嗓子,能把金陵的月光都唱暖了。"她耳尖泛红,却重重点头,帕子都攥出了褶子。
日头过了中天时,怡红院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
我远远就听见晴雯脆生生的嗓音:"这是咱们女红社的并蒂莲帕子,针脚用的是苏绣缠针,边上配了蜀锦的滚边——"
宝玉扒着门框往里瞧,手里还攥着半块桂花糕:"好啊!
这帕子比我屋里那堆宫缎还精致,明儿省亲献给娘娘当礼品,保管她夸咱们大观园里藏龙卧虎!"
"宝玉!"王夫人的声音像块冷玉砸进来。
她扶着周瑞家的跨进门槛,翡翠镯子磕得腕子响,"成日里混在丫鬟堆里,还说这些没体统的话!
什么女红社?
成日价不务正业——"
"太太这话可冤了。"我扶着紫鹃的手步进院子,"这女红社的绣品,每笔银钱都记着账,卖了钱分三成给做活的丫头,余下的置买线料。
太太若不信,我让平儿把账本子送过来瞧瞧?"
王夫人的脸白了又红,眼尾的细纹都绷直了:"林丫头,你这是要管到我屋里来了?"
"太太说笑。"我垂眼抚了抚袖口的缠枝莲,"不过是替老祖宗分担些闲心罢了。"余光瞥见宝玉冲我挤眉弄眼,晴雯正偷偷把帕子往他怀里塞,倒像要堵他的嘴。
申时的日头最是毒,我在潇湘馆翻着《农桑辑要》,忽听窗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探春掀帘进来时,鬓边的珠花歪在耳后,史湘云跟在她后头,裙角沾着泥点:"林姐姐,咱们在户部查到了!
王家在扬州私设盐务转运点,三年里往忠顺王府汇了十二笔银子!"
她把一沓账册拍在桌上,墨迹未干的数字还带着潮气。
我翻到最后一页,见那汇银人落款是"王仁"——王夫人的亲哥哥。
"先别声张。"我将账册锁进妆匣,"省亲那日,这些就是最好的礼。"探春咬着嘴唇点头,手指把帕子绞成了麻花:"可万一......"
"没有万一。"我望着她发颤的眼尾,想起她刚搬进大观园时,蹲在菊圃里给残菊培土的模样,"咱们等这一天,等得够久了。"
戌初的月亮刚爬上竹梢,妙玉就来了。
她素日总穿着月白道袍,今日却换了青缎斗篷,帽檐压得低低的,进门就反手闩了门:"林姑娘,北静王上了密折。"
我手里的茶盏险些落地:"什么密折?"
"他奏请皇上,将大观园列为'皇家文教试验园',还提议你做'文教使臣'。"她摘了斗笠,眉峰紧蹙,"这职分虽无实权,却能让你直接面圣。"
我忽然想起昨夜那株绿梅,根须上沾的新鲜苔藓——北静王的动作,比我想得更快。
"他为何选我?"我指尖抵着额角,"是因为诗策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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