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在林家村上空打着旋,卷起地上的雪沫,抽在脸上生疼。破屋里,林阳刚给小雨喂完一小碗掺了奶粉的白面糊糊,正用那块签到得来的旧棉布,浸了温水,小心翼翼地擦拭妹妹苍白瘦削的小脸。小雨的精神比前几天好了些,大眼睛里有了点神采,但依旧虚弱,靠在林阳怀里像只随时会睡着的猫崽。
屋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粗重的喘息,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摇摇欲坠的破门外。
“阳子!阳子!开门!是舅舅!”
一个洪亮却带着急切喘息的声音穿透了薄薄的门板,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屋里炸响!
林阳的心猛地一跳!舅舅?王家庄的三舅王援朝?!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从爹妈在水库出事,他和妹妹就像被遗忘的孤儿,挣扎在这破败的角落,王家庄的亲人从未露过面。这冰天雪地的,三舅怎么会来?
林阳迅速将小雨放回炕上盖好,握紧了后腰别着的柴刀刀柄,警惕地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一身臃肿的旧棉袄棉裤上沾满了雪泥,裤腿被深雪浸湿了大半截,冻得硬邦邦的。头上裹着一条看不出颜色的旧围巾,眉毛和胡茬上都结了一层白霜。一张黝黑的国字脸冻得通红,此刻正焦急地朝门缝里张望,正是三舅王援朝!
“三舅?!” 林阳又惊又疑,飞快地拉开门闩。
门一开,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沫猛地灌了进来。王援朝高大的身躯几乎是撞进来的,带进一股冰冷的寒气。他顾不上拍打身上的雪,一把扯下蒙脸的围巾,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写满焦虑的脸。他那双豹眼般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瞬间扫过冰冷破败、家徒四壁的屋子,最后死死钉在了土炕上那个裹在破棉絮里、只露出一张小脸的小小身影上!
“小雨?!小雨丫头!” 王援朝几步冲到炕边,巨大的身躯带起的风让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
当他的目光真正落到小雨脸上时,这个平日里扛着两麻袋粮食都面不改色的铁塔汉子,身体猛地僵住了!那双锐利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瞳孔里倒映出小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深陷的眼窝,枯黄稀疏的头发,还有那瘦弱得仿佛一捏就碎的身体!
“我的老天爷啊!” 一声压抑着巨大痛楚和难以置信的低吼,猛地从王援朝喉咙里迸发出来!他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踉跄着后退半步,粗糙的大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让那声悲鸣彻底爆发出来。
他一路冒着风雪、踩着没膝的深雪,走了几十里山路,心里只想着快点赶到,想着外甥外甥女肯定过得苦,但万万没想到,看到的竟是如此触目惊心的景象!这哪里是过得苦?这分明是…是快熬干了啊!尤其是小雨,那模样,比他听到的最坏的消息还要凄惨十倍!
巨大的心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王援朝的心口。他猛地转过身,那双布满血丝、因为震惊和心痛而变得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站在门口、同样瘦骨嶙峋、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警惕的林阳。
“阳子!” 王援朝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收拾东西!现在!立刻!带上小雨,跟舅舅回家!回王家庄!这破地方,你们一天也不能待了!”
林阳被三舅这突如其来的决断和巨大的情绪冲击弄得有些发懵。“三舅…这…”
“这什么这!” 王援朝猛地一挥手,打断他的话,语气斩钉截铁,“你看看小雨!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再待下去,你们兄妹俩都得交代在这儿!”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指着这四面漏风的破屋,“你爹妈没了,还有舅舅!还有姥姥姥爷!王家还没死绝!轮不到你们两个娃儿在这等死!”
他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解下背上那个沉甸甸的、同样沾满雪泥的破麻袋。“砰”的一声放在冰冷的地上,袋口敞开,露出里面小半袋灰黄色的玉米面,还有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着、散发着微弱咸香的黑褐色东西——是腊肉!虽然只有巴掌大一小块,但在这种年月,绝对是救命的金贵东西!玉米面里甚至还混杂着一些灰白色的碎块——那是掺杂的观音土,为了增加分量和饱腹感,王家庄的日子同样艰难。
“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王援朝的语气不容反驳,带着一种长辈特有的、近乎蛮横的关怀,“吃完就走!这鬼地方,一刻钟老子都不想多待!”
看着地上那袋掺着观音土的玉米面和那块小小的腊肉,再看看三舅那布满风霜、因为急切和心痛而扭曲的脸,还有他棉裤上冻硬的泥冰,林阳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冰冷的外壳裂开一道缝隙,一股混杂着委屈、酸楚和久违的暖流涌了上来。原来,这世上,还有人记得他们兄妹,还有人会冒着风雪,踩着没膝的深雪,走几十里山路,只为带他们离开这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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