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过于明媚的阳光斜斜地穿过同福客栈敞开的门扉。
光柱里浮尘上下翻飞,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
就在这光影戏法正热闹的当口,门口的光线陡然暗了一暗。
一个身材过分圆润的影子塞满了门框。
那是个穿着身绛紫色绸缎衣裳的胖男人。
脖子上那条小拇指粗细的金链子在阳光里晃得人眼晕。
他脸颊上的肉饱满得像刚蒸好的发糕。
两撇精心修剪过的八字胡顽强地从那饱满中挣扎出来,竭力向上翘着,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别扭劲儿。
他站在门口,一双溜圆的小眼睛像探照灯似的,“唰”一下精准地扫过大堂里每一张面孔。
脸上堆砌的笑容浮夸得像城隍庙门口涂金漆的泥塑,每一个褶子里似乎都写满了“和气生财”,却又无端地透出一种市侩的精明。
最扎眼的是他手里那对硕大溜圆的紫檀木球,在他肥厚的手掌里嘎吱嘎吱地响,声音磨得人耳朵眼儿痒痒。
“哟嗬!各位英雄好汉、掌柜的老板娘们好啊!”
这圆滚滚的人物一步跨进门槛,声音洪亮得像刚开锣的梆子,盖过了大堂里原本的嘈杂。
他熟练地朝四面八面拱手作揖,礼数周全得让人挑不出毛病,可那对骨碌碌转的眼珠子里,算计的光芒一闪即逝。
正在柜台后面皱着眉、噼里啪啦拨弄着算盘珠子的佟湘玉闻声猛地抬头。
她手里那杆沾了墨的笔悬在半空,一滴浓墨欲坠未坠。
看清楚来人,佟湘玉脸上勉强挤出一点见到财神的期待,刚想挤出点职业化的笑模样。
门口那位胖爷的手快得很。
没等佟湘玉的客套话出口,他已从袖子里“变”出个物件。
手腕一甩,“啪”的一声脆响,一张折叠整齐、略显皱巴的纸被拍在了柜台上,正落在佟湘玉惊愕的视线下方。
“胡莉——胡记果行!”
胖子响亮地报上名号,那八字胡似乎都想跟着这响亮劲儿向上再飞几分。
“前些日子贵号订的二十斤上品雪峰翠玉珠,咱如数送来了!
掌柜的您过过眼,点点数儿?”
他边说边侧身,肥厚的手指朝门外一指。
门外地上赫然摆着两个用藤条精心编织的大筐,上面还盖着深色的防雨油布。
【哟!这名字!胡莉?狐狸谐音?妙啊!】
【这老板派头足,金链子配算珠,绝配!】
【佟掌柜表情不妙,有隐情……预感又是一场‘额滴神’】
【盲猜葡萄有问题,套路?】
“诶!胡老板,辛苦辛苦!”
佟湘玉连忙放下笔,绕过柜台快步迎过去,脸上那点期待又活泛了几分。
“可算盼来咧!你是不知道哇,这几日客人问得紧……”
她弯腰就要去掀那盖筐的油布,手指刚触到那冰凉的布面边缘。
那自称胡老板的胖子却像条抹了油的光溜泥鳅,滋溜一下挡在她和筐之间。
那身紫绸衣裳几乎要贴上佟湘玉,一股混合了香料和汗味儿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
他一手护住筐沿,一手抬起,作势欲挡佟湘玉的手。
脸上那浮夸的笑容弧度更大,声音却压低了点,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迫切:“哎哎哎,掌柜的莫急!好货不怕晚嘛!验货前咱先把账结了,大家都清爽。小店本小利薄……”
话没说完,佟湘玉的目光已经绕过他胖胖的身躯,落在了被他脚后跟“无意”带起了一角的油布缝隙里。
露出的哪里是什么翠玉珠子!
分明是一坨坨粘烂发黑的葡萄,软塌塌地黏在一起。
暗红色的腐汁正缓缓渗出,浸染着藤筐的边缘,散发出一股混合了酒味和酸腐气息的恶臭。
佟湘玉的脸瞬间从勉强维持的营业状态,变成了一片煞白,像是被涂了一层劣质的石灰。
嘴唇哆嗦着,发出了一声短促的、仿佛被什么东西噎住喉咙的“呃……”音。
紧接着,那声震得屋顶瓦片簌簌掉灰的惊呼终于爆发出来:
“额滴神呀上帝以及老天爷呀——!!!”
这一嗓子,如同一个信号弹。
大堂角落里,正在努力把一本摊开在桌上的大部头册子怼到眼前、鼻尖几乎都要贴到纸页上的吕秀才,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啸吓得一个激灵。
他手忙脚乱地摸索着鼻梁上那副圆溜溜、厚厚的酒瓶底眼镜,指尖因为慌乱颤抖得不行。
好不容易才把它架好,颤巍巍地探身伸长脖子向筐里张望。
只一眼,他就被那筐里的惨烈景象彻底震慑住了,眼睛瞪得和镜片后面的小圆圈一样浑圆。
他下意识地扭过头,望向另一头坐在长凳上、翘着腿嗑瓜子的郭芙蓉,嘴里失声惊呼:“芙妹!这……”
“哇呀呀呀——!!!奸商!姑奶奶的银子喂了蛆虫啦?!”
郭芙蓉压根不需要第二眼确认。
她的视野在触及筐里那滩不可名状之物的瞬间就彻底红了,仿佛有实质的血色雾气从她头顶蒸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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