庖丁走进同福客栈的门槛时,整个人裹着一层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愁苦劲儿,几乎凝成了有形的灰雾。
他瞧着年岁不小,眼角的沟壑深得能夹住刀片,偏偏两只蒲扇般的大手骨节粗壮,握着一柄形状奇特、遍布着难以名状的老旧污渍的长刀。
那刀奇厚无比,几乎不像厨具,倒像半扇门板,污渍的成色古老得仿佛自带一层包浆。
他身形也算魁梧,但硬是被那份沉甸甸的郁结压得像是矮了半截,眼神茫然地扫过大厅,最后落在那张众人围坐的热闹大桌上。
同福客栈的时光似乎因这个闯入者而慢了半拍。
杯盘交错的声音低了下去,连空气都沉了几分。
佟湘玉手里的茶壶悬在半空,嘴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盯着庖丁和他那把无法忽视的武器,过了足有两三息才找回声音:“额滴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爷呀!”
她像是被烫到般猛地吸了一口气,拍着胸口,“介似……介似真·古人切片现场重现了?!”
直播的手机画面里,正对着庖丁那张写满沧桑和迷茫的脸。
瞬间,无数条弹幕如同决堤的洪水,几乎淹没了全息投影界面。
直播设备悬浮在空中,投射出的光屏上,一行行来自“现代观众”的惊叹带着鲜明的个人色彩蜂拥而上:
【天!活的文物!行走的非遗!】
【那把刀……没看错的话是青铜的吧?上面是血还是啥?求来个特写!】
【佟掌柜那句‘切片’绝了,老艺术家台词功底就是不一样!】
【这年头,精神内耗都惊动上古大神了?前排出售瓜子可乐!】
【子曾经曰过……好像没曰过这种场面?秀才快上啊!】
【葵花牌速效救心丸哪里领?佟掌柜刚同款!】
阿楚差点把刚喝进嘴的一口茶喷出来,晏辰眼疾手快,拿起一张纸巾精准地挡在她面前。
他另一只手不忘在直播界面上划拉两下,让特写镜头对准了庖丁那把布满历史厚重感的刀,然后转过头对阿楚挤眉弄眼。
“老铁们,”晏辰对着镜头,语气抑扬顿挫,嘴角勾起一丝玩味,“家人们,惊喜值MAX有没有?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庖丁’,不是片场NPC,拒绝流水线生产!”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带着一种“你们快来开开眼”的炫耀,“今日份直播,‘精神内耗’与‘刀尖解牛’的巅峰碰撞,走过路过别错过啊!”
白敬琪正拿着他那把擦得锃亮的左轮枪研究装弹,一抬头正好对上庖丁愁云惨淡的脸,差点把子弹掉地上:“哗擦!老祖宗这是奔丧来的还是怎么着?气氛组啊?”
吕青橙在旁边拉了拉他衣角,低声道:“哥,别瞎说。惊涛骇浪。”
虽然她声音小,但那双充满好奇和一点担忧的眼睛紧紧盯着庖丁。
郭芙蓉“腾”地一下站起来,双手叉腰,职业病瞬间发作:“喂喂喂!老哥,扛这么大个家伙什儿,是来踢馆还是……应聘帮厨?”
“提前说明,本大厨的地盘可容不得外人乱碰!排山倒海警告啊!”她努力瞪着眼,试图让自己显得威严一点。
祝无双几乎是反射性地起身,快步迎了上去,动作快得像一阵轻风,脸上是毫不作伪的关切:“这位老伯,您快坐快坐!放着我来!”
她手脚麻利地拉开郭芙蓉旁边一张椅子,还不忘用袖子擦了擦,“看您愁的,脸都缩成包子褶了。遇上啥难事了?先喝口热水缓缓?”
吕秀才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标志性的圆框眼镜,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带着浓浓的学术探究意味上下打量着庖丁:“奇哉怪也。据《庄子·养生主》所载,庖丁确有其人,善解牛,十九年刀刃若新发于硎。”
“然,”他顿了顿,语气更加疑惑不解,“先生形容尚在壮年,这刀……却怎地如此古旧不堪?观其污渍色泽,怕不止百年……”
庖丁被这七嘴八舌的热情和审视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像是误入天鹅湖的呆头鹅。
他沉重地叹了口气,那气息仿佛从千年的冰窖里抽出来,带着能冻住人心的寒意。
他笨拙地将那把看着就无比沉重的大刀靠在墙角,厚实的刀背磕在桌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引得旁边的李大嘴缩了下脖子。
他局促地坐下,巨大的身躯竟显得椅子有些不堪重负。
“唉,”一声深得仿佛要掘穿时空长河的叹息吐出,“诸位……掌柜的、侠客们,”庖丁拱了拱手,表情依旧苦得像吞了几十斤黄连。
“某……确是为解牛之术而来。只是这愁绪,非为刀钝,实为……为……”他搜肠刮肚地寻找一个能形容的词,显得愈发吃力。
“如今之人,只图口腹之快,狼吞虎咽,弃节奏如敝履!牛尚知‘道法自然’,依乎天理,批大郤,导大窾……”
“可世人呢?速食,速饮,如蝗虫过境!这般食无道、餐无序,简直、简直是助长了我的‘精神内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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