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福客栈敞开的门框里,突然嵌进了一个人影。
这人瞧着约莫四五十岁年纪。
一身洗得发灰的青色长衫,宽袍大袖,沾着星星点点的各色颜料——石绿蹭在袖口,赭石染了下摆,活像打翻了染缸。
他瘦得嶙峋,肩胛骨在长衫下支棱着,背却挺得笔直,像株被风雨压弯却没折的竹。
一头灰白夹杂的头发随意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遮不住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眼尾有些松弛,瞳孔却黑得像深潭,既像孩童般好奇地打量着这间喧闹的客栈,又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锐利,仿佛能看进每个人心底去。
他肩上斜挎着一个巨大的、鼓鼓囊囊的靛蓝色布褡裢。
随着他的步伐,里面传出毛笔碰撞的轻微脆响和纸张摩擦的窸窣声,偶尔还滚出半块磨秃的墨锭,在门槛边打了个转。
他迈过门槛,脚步轻得像踩在云上。
青布鞋底沾着些泥,却没在青石地板上留下印子。
目光先扫过正为了一文钱菜价跟李大嘴斗嘴的佟湘玉——她攥着算盘珠子,指节都捏白了,“这醋溜白菜少搁半勺醋,就得少算一文,不然额亏得慌!”
再扫过溜着墙根儿试图顺走桌上半碟花生米的白展堂——他指尖刚碰到碟沿,听见脚步声又缩了回去,装作掸袖子,袖口沾着的芝麻粒掉了两颗。
接着是拿着抹布擦桌子的祝无双——她手腕转得飞快,抹布在桌面画着圈,水渍没干就显出木纹,像幅淡墨画。
角落里,吕青柠捧着发光的iPad看得入迷,屏幕映得她鼻尖发亮,手指在屏上划来划去,嘴里还念念有词:“《考工记》里说‘青与白相次’,这颜料配比不对啊……”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大堂中央那台悬浮在半空的设备上。
设备正对着阿楚和晏辰,投射出光怪陆离的影像,隐约可见一行行彩色文字飞快滚动,像串会跑的珠子。
“敢问……”他开口,声音清朗,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南方口音,尾音微微上扬。
“此处可是同福客栈?”
佟湘玉立刻丢下还在掰扯的李大嘴——李大嘴正举着锅铲比划“半勺醋到底有多少”,被她一瞪,悻悻地把锅铲扛回肩上。
佟湘玉脸上瞬间堆起职业性的灿烂笑容,鬓角的绒花随着扭腰的动作轻轻晃:“哎哟喂,这位客官,您可算问对地方咧!”
“额滴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爷呀,方圆百里,谁不知道咱同福客栈是七侠镇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她往前凑了两步,伸手就想去接对方肩上的褡裢,“快请进快请进,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呀?咱这儿的酱肘子刚出锅,油汪汪的能粘住筷子!”
那青衫人却微微一侧身。
像片叶子避开晨露似的,巧妙地避开了佟湘玉的手。
脸上露出一丝温和却疏离的笑意,眼角的纹路浅了些:“在下张僧繇,一介画匠,游历四方。”
“久闻同福客栈大名,今日特来叨扰。”
他的目光又落回那悬浮设备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褡裢的布纹:“此物……颇为新奇。”
阿楚正对着悬浮的直播镜头眨眼睛,听见这话立刻来了精神。
她提着裙摆小跑几步凑上前,发梢的银铃叮当作响,大眼睛扑闪扑闪:“张先生是吧?欢迎欢迎!我们是阿楚和晏辰,在这儿搞直播呢!”
她指着那设备投射出的光幕,指尖在半空画了个圈:“就是……嗯,用一种特别的方式,让五湖四海的家人们都能看到咱们这儿的热闹!喏,家人们都在呢!”
光幕上瞬间炸开一片弹幕:
【张僧繇?!画龙点睛那个?!活的?!我课本里的人跑出来了?】
【前排合影!大师看看我!我爷爷是裱画师,能给您的画做金箔托裱!】
【大师您那幅《醉僧图》真迹还在吗?我奶奶家有本拓本,纸都黄了!】
【同福客栈果然卧虎藏龙,连南朝画圣都招来了!下次是不是该请吴道子了?】
【掌柜的,快给大师上最好的茶!雨前龙井配桂花糕,算我账上!(虚拟鲜花x99)】
【白大哥别偷花生米了!快给大师搬太师椅!】
张僧繇看着那些飞速滚过的文字,瞳孔微微收缩。
像是在辨认竹简上的古字,半晌才缓缓颔首:“直播……家人们?倒是有趣。”
“只是,诸位所言‘画龙点睛’……”他顿了顿,指尖在褡裢上掐出个浅印,“说来话长。”
他转而看向晏辰,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银色金属盒上:“这位公子,方才见你手中之物,光华流转,不知是何法宝?”
晏辰刚把金属盒扣回腰带——那是全息投影的能量源,闻言笑了笑,露出整齐的白牙:“小玩意儿,不值一提。”
他抬手往桌边指了指,“张先生远道而来,快请坐。铁蛋,给张先生看茶!”
“好嘞,辰哥!”铁蛋应声从柜台后窜出来。
他穿着件印着齿轮图案的短衫,金属手腕转得飞快,拎起茶壶时,壶嘴还在半空画了个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