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的晌午,同福客栈的空气懒洋洋地浮动着,搅着厨房李大嘴刚出锅葱油饼的焦香,还有大堂里若有若无的一股子……广场舞风情。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铁蛋穿着他那件万年不变的黑色工装背心,盘腿坐在角落的条凳上,闭着眼,手指在自个儿大腿上嗒嗒嗒地打着鼓点,身边桌子上一个方方正正的银色小盒子正卖力地震颤着,把《最炫民族风》的节奏泼满了整个空间。
阿楚正举着她那看起来像块黑水晶薄片的全息直播设备,兴致勃勃地对着大堂全景扫视。“家人们瞅瞅!瞧瞧咱们大嘴哥这烙饼的江湖绝技,是不是隔着屏幕都闻到香了?再听听这背景乐,咱家铁蛋的品味,那叫一个‘复古’新潮!”她话刚说完,还俏皮地对镜头挤了挤眼。
镜头所及之处,邢捕头和他徒弟燕小六占着一桌。邢捕头一脸嫌弃地捏着鼻子,对着手机屏幕上滚动的弹幕唉声叹气:“亲娘哎,这啥味儿啊,一股子烧糊了铁片的味儿,还掺着股馊糖水气,跟这烙饼搁一块儿,可真是要了亲命了,关键这影响咱的仕途啊!家人们评评理是不是?”
旁边的燕小六一脸认真,端着手机,皱着眉头,手指在那光滑的屏幕上笨拙地划来划去,努力想跟上那飞驰而过的文字。他瓮声瓮气地问师傅:“师父师父,这上头飘过去那一串儿【邢捕头今天眉毛画歪了?】啥意思?恁的眉毛不挺好嘛?”
直播画面里立刻又冒出一堆新的评论,被阿楚手腕上的微型投影仪洒在墙角的空地上,成了流动的光影:
【大嘴!给我留俩饼!快递到付!】
【小六哥哥傻得可爱啊啊啊!】
【吕秀才呢!我们要看子曾经曰过!】
吕秀才(他确实戴着那副标志性的圆框眼镜)就在柜台边上,正小心翼翼地给佟湘玉展示他刚在番茄小说上刷到的一条历史考据新发现:“掌柜的,您瞧,有学者考证,这孔夫子上课其实有翘二郎腿的习惯……”佟湘玉手里那块不离身的抹布停了下来,她眯起眼,凑近了吕秀才递过来的手机屏幕,红唇微微张开,酝酿着她那句招牌感叹。
就在那句“额滴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爷呀——”即将脱口而出的刹那,客栈那扇时常吱呀作响、此刻大敞着的门框下,光线骤然被一个身影塞满。
空气里的《最炫民族风》还在欢快地播着副歌,但整个大堂的注意力,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拽了过去,齐齐钉在了门口。
那身影……着实奇诡。一身宽大的靛青色洗得泛白的道袍,袍子上墨迹淋漓,仔细看去,竟非经文符箓,而是描画着无数密密麻麻、层层嵌套的古怪算符、螺旋曲线和扭曲的数字符号。此人头发潦草地挽了个道髻,插着根焦黑的木簪。他面容清瘦,眉骨高耸,眼下有浓重的青影,嘴唇紧抿着,仿佛从未有过笑意。最扎眼的,是他胸前挂着一件物事——那绝不是普通的八卦盘。它状如罗盘,却足有脸盆大小,中心并非阴阳鱼,而是雕刻着繁复到令人眼晕的几何矩阵,周遭嵌套着至少七层刻度各异的圆环,铜胎黝黑发亮,幽幽地泛着冷光。他一只手拢在袖子里,另一只手,则死死攥着一把暗红色的算筹,每一根都打磨得光滑油亮,显出经年累月的使用痕迹。他那双疲惫又异常清亮的眼睛,带着一种仿佛刚逃离地狱般的警觉,缓缓扫过客栈里的每一张面孔。
“有妖气!”莫小贝正捧着糖葫芦串儿准备进厨房,一眼瞅见这不速之客,嗖地一下缩回了帘子后面,只露出半个脑袋和两只亮晶晶的眼睛,小声惊呼,连她那串亮晶晶的糖葫芦都跟着抖了抖。
门口的道士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吐出几个带着沙砾摩擦般干涩的字:“算……算卦……”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刮过青石板。旋即,他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猛地向前踏出一步,直冲离门口最近的空桌而去。那步子迈得既快又沉,与其说是走,不如说像是一头筋疲力尽的兽在扑向唯一的洞穴。他身上一股尘土与油墨、汗水混合的古怪气味也随之卷了进来。
白展堂“噌”地一下从靠背长椅上直起腰,动作快得只剩个残影,人已经稳稳站在了楼梯口——这是他习惯性的安保警戒位置。郭芙蓉刚端着碗热气腾腾的酸辣汤从厨房撩帘子出来,嘴里嚷嚷着:“谁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那道士一阵风似的冲到桌边的架势唬得一哆嗦。
“卜吉凶!”那道士猛地站定,声音陡然拔高,仿佛蕴含了巨大的惶恐与力量,重重拍向身前的木桌。“啪”的一声脆响!桌面上,郭芙蓉手中那满满一碗刚出锅、还冒着滚滚热气的酸辣汤,被这一掌震得离桌跳起!
“哗啦——哎呀!”郭芙蓉尖叫着慌忙后撤。瓷碗划出一道弧线,褐色的汤汁混杂着木耳丝、鸡蛋花、豆腐块,呈放射状泼洒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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