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像刚开封的蜂蜜,金灿灿、黏糊糊地泼在同福客栈的门槛上。
门槛内,空气里浮动着豆浆、新蒸的馍馍,还有一丝若有似无、属于莫小贝刚偷吃完又被佟湘玉念叨的糖霜气息。
跑堂的白展堂手里抹布甩得飞起,擦过的桌子光可鉴人,能照出吕秀才镜片后头那点熬夜看《孔子》连续剧留下的红血丝。
郭芙蓉正叉着腰,中气十足地指挥着女儿吕青橙把歪掉的板凳摆正,吕青柠则抱着她那宝贝iPad,小眉头紧锁,屏幕上赫然是《法医秦明》。
柜台后,佟湘玉的算盘珠子正拨得噼啪作响,嘴里念念有词:“额滴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爷呀,昨儿进的花椒又贵了三文……”
就在这片烟火气十足、鸡毛蒜皮交响的日常里,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嵌入了敞开的客栈大门。
光线被他挡去了一块。
客栈里那点喧闹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倏地一静。
连佟湘玉的算盘珠子都忘了落下。
来人一身料子极好、却浆洗得微微发硬的靛蓝长衫,身形瘦削,像是被塞北的风沙细细打磨过。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张脸——并非多么俊美无俦,而是那双眼睛。
眼窝很深,眼瞳的颜色是一种极浓、极沉的黑,仿佛吸纳了所有光线,深不见底。
当这双眼睛缓缓扫过客栈,目光所及之处,被看着的人心头都莫名地一跳,像是心底最角落的灰尘被无形的风猛地吹开,无所遁形。
那目光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穿透力,既非审视,也非好奇,更像是在一片混沌中,精准地捕捉着什么无形之物。
白展堂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刚擦亮的桌面上。
邢捕头正偷偷摸摸把手伸向柜台上一碟刚炸好的花生米,被这目光一扫,手像被烙铁烫了似的猛地缩回,藏在背后,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燕小六下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唢呐,喉结上下滚动。
“客官……”佟湘玉不愧是掌柜的,最先回魂,脸上瞬间堆起职业性的、带着七分热情三分精明的笑容,从柜台后绕出来。
“打尖还是住店呀?看您风尘仆仆的,快请坐快请坐!展堂,愣着做甚,上茶!要好茶!”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转向了佟湘玉。
佟湘玉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丝极其细微的僵硬,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下意识地拢了拢鬓角一丝本就没有的碎发。
阿楚正倚在二楼栏杆上,手里没拿东西,但一个悬浮的、半透明的方形光屏正稳稳地浮在她面前,镜头无声地对准了楼下这突兀闯入的焦点。
晏辰站在她身侧,一只手臂自然地环着她的腰,下巴搁在她发顶,姿态亲昵又放松。
光屏边缘,一行行五颜六色的文字飞快地向上滚动,那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注视。
【来了来了!这眼神绝了!】
【比邢捕头偷拿花生米时还心虚十倍!】
【感觉灵魂被扫描了家人们谁懂啊!】
【掌柜的嘴角抽了一下!绝对抽了!】
【这哥们儿气场两米八,压迫感拉满!】
【深情眼?这怕不是X光眼!】
【小郭姐姐的手都按在桌子上了,随时准备排山倒海啊!】
“住店。”蓝衫客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像粗粝的砂纸摩擦过木头,没什么起伏,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他并未落座,只是站在堂中,那双深渊般的眼睛再次缓缓扫视,从略显局促的吕秀才,到一脸戒备的郭芙蓉,再到抱着iPad、小脸满是探究的吕青柠,最后,竟越过众人,仿佛穿透了楼板,直直“看”向了二楼直播的光屏方向。
阿楚心里咯噔一下,晏辰环着她的手臂也微微收紧。
“顺便,”蓝衫客的声音没什么波澜,却像一块冰投入滚油。
“寻一处地方。”
佟湘玉赶紧接茬,笑容依旧灿烂,只是眼底那点精明的光闪得更快了:“哎哟,客官您说!咱同福客栈开门迎客,南来北往的消息最是灵通!您要找啥?是人?是物?还是什么稀罕景致?保管给您……”
蓝衫客打断了她,目光垂下,落在他自己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上,仿佛在凝视掌心的纹路,又像是在看某种更虚无的东西。
他吐出的字眼清晰而冰冷,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砸在客栈骤然安静的空气里:
“我在找,这世间虚情假意最盛之地。”
“嘎嘣!”
死寂。
绝对的死寂。
佟湘玉脸上那朵开得正艳的职业笑容,瞬间冻住、碎裂。
她手里那架被她盘得油光水滑、视若珍宝的紫檀木小算盘,仿佛承受不住这句话带来的精神冲击,几颗紧绷到极限的算盘珠子,终于不堪重负,猛地挣脱了束缚,带着惊人的力道,朝着正前方——也就是刚凑过来准备倒茶的白展堂那张俊脸——激射而出!
“哎哟我滴亲娘诶!”白展堂毫无防备,被几颗坚硬的木头珠子结结实实崩在脸上鼻子上,疼得他眼泪都快飙出来,捂着脸直跳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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