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念出一个字,袁知府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颤一下。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轰鸣:
这已不是允许开采那么简单了,这是把整片矿藏,永久地赏赐给了沈嘉岁!
这种破例,在开国至今都极其罕见。
“沈县主……”袁知府的喉头像被沙子磨过,声音干涩嘶哑,“本府糊涂,有眼无珠!实不知此事已有天听御批在前。本官方才唐突之处,万望县主海涵,万望县主恕罪!”
钟老爷子只觉得眼前发黑,金星乱冒。
“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陛下竟把整座山都赏给她了!
他闹了这么大一场,赔上了粮,撕破了脸,赌上了钟家的脸面和未来,最终的结果,只是当着府尊大人的面,硬生生帮沈嘉岁把阎王山的所有权变成了她的私产?!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他耗尽心力,竟是为他人做嫁衣?为他人彻底扫清了后顾之忧?
不!不对!
“御批一个月前就下了?”
“那为何,过去这大半个月!新昌城里一点风声都没有?为何她沈嘉岁还要装模作样,要搞什么流水线,要建那些库房,要把场面弄得如此阵仗,却又好似遮遮掩掩?为何不直接亮出来!”
“她故意让人传话,不是因为她心虚!是因为她本就要如此?她要引我入局!”
“她是做给我看的!她就是要把我甚至整个颍州官府的注意力,全引到这座煤山上来!就是为了让我以为抓住了她的把柄,不惜一切代价扑上去,就是为了让我在今日袁知府面前把这事闹大!”
钟老爷子想到这,眼前骤然一黑,身体彻底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后仰倒。
旁边的钟家子弟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惊叫着扑过去搀扶。
“爹!”
“老爷!”
混乱之中,钟老爷子被用力架住,没有栽倒在地,但也只剩半口气吊着。
就在这时,袁知府已怀着十二万分的恭敬,正要将那紫檀木匣交还给沈嘉岁。
钟老爷子双膝一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
那声响,听得旁边不少人都心头一跳。
“县主大人!”钟老爷子几乎是哭嚎出声,涕泪横流地朝着沈嘉岁叩首,“小老儿昏聩啊!老眼昏花,被猪油蒙了心肝!才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蠢事!求县主大人大人大量,看在小老儿这把年纪的份上,看在我也是忧心朝廷,才一时失察冲动的份上,呜呜……您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沈嘉岁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那滩如同烂泥的老者。
她似乎极其厌烦地蹙了一下眉,快得没人看清,随即那眉头便舒展开,重新换上了一副悲悯的温婉。
“钟老快快请起,这是做什么?您年事已高,地上冰冷,莫要折煞了小辈,也莫要折了自己的福气。”
她略略扬高了声音,确保周围人都能听清:“适才您指证本县私占煤山,虽说是误会,然此事既关乎朝廷矿律,也涉及小女封地权益。您能于知府大人面前,将此秘事当众言明,于公,是恪尽地方士绅关心朝廷之责;于私,也算间接澄清了本县并非暗行苟且之徒!此等热心,若论起来,非但无过,恐还有些许功劳在内?”
她这番话,如同一盆温水兜头浇下。
钟老爷子抬起那张老脸,难以置信地看向沈嘉岁,眼中闪过一丝狂喜。
她竟肯认下这台阶?放他一马?
“快扶钟老爷子回去歇息吧。今日宾客繁杂,又闹了这许久,老爷子的身子骨怕是撑不住了。好生照看着,莫要再出什么差池。”
那钟老爷子听到这话,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抓到了一根浮木。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必须立刻离开新昌,今夜就走!趁官府的手续还来不及走,趁沈嘉岁没腾出手来收拾残局,保住金银细软,把几个看重的孙子孙女秘密送出颍州……
念头飞转,几乎瞬间就打定了主意。
他挣扎着站起来,朝着沈嘉岁和袁知府的方向连连作揖:“谢县主大人海涵!谢县主大人不罪之恩!小老儿今日实在是羞愧无地,扰了大人和诸位贵客的雅兴!家丑不可外扬,老朽实在无颜再留此地,这就回去处理家中那些不成器的儿孙!”
他结结巴巴地说着,一边说,一边由家仆半扶半推着,竟当真就朝着大门外转身,踉跄着挪动脚步要溜。
下一瞬。
“钟柏昌!”
正要溜之大吉的钟老爷子,被燕回时的喝斥吓得魂飞魄散。
“咣当”一声!他双腿一软,刚刚迈出的那最后半步僵死在空中。
说话之人,正是燕回时!
他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向前迈进了三步。
就只是三步的距离。他依旧没有站在最亮眼的阳光下,甚至没有刻意的动作,仅仅是向前站了站。
可就在这迈出的三步之后,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骤然不同。
他没有看向狼狈的钟柏昌,而是盯着常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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