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咳咳……” 殷照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疯狂的举动惊住了。他强压下喉间翻涌的腥甜,喘息着,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少年的手指如同铁箍般纹丝不动。他看着东方宸眼中那片纯粹的、几乎要将他焚毁的恐惧,那恐惧如此真实,如此沉重,绝无半分作伪。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他病势稍有反复,每一次他咳得重了些,这位少年帝王眼中便会浮现这种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绝望的恐慌。这恐慌从何而来?仅仅是因为他此刻的病体?还是……另有缘由?
一丝深重的疑虑,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殷照临疲惫不堪的心湖中悄然荡开涟漪。
“陛下……臣无事。” 他费力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安抚的意味,试图掰开东方宸冰冷的手指,“不过是呛了风……嗓子破了点皮……并非内腑……” 他微微喘息着,另一只手艰难地从怀中摸索出一方素净的丝帕,用力擦拭掉指节和袖口的血迹,将那点鲜红彻底掩去,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想要抹去少年恐惧的急切。
东方宸依旧死死攥着他的手腕,胸膛剧烈起伏,急促的喘息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他看着殷照临擦拭血迹的动作,看着他苍白脸上极力维持的平静,眼底翻腾的惊惧才如同退潮般,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平息下去,留下一种劫后余生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脆弱。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缓缓地、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手,指尖却依旧恋恋不舍地停留在那截冰凉的手腕上,仿佛那是维系他生命唯一的锚点。
“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他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垂下的眼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浓重的阴影,遮掩了眸中尚未散尽的余悸和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深沉的依恋。
殿内一时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银霜炭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两人尚未平复的、略显急促的呼吸。
良久,殷照临的目光落在自己刚刚被少年帝王死死攥住的手腕上。那里,一圈清晰的红痕正在苍白的皮肤上慢慢浮现,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他抬起眼,看向东方宸低垂的侧脸。少年紧抿着唇,下颌的线条绷得紧紧的,那副强作镇定却难掩脆弱惊惶的模样,竟与他记忆中某个遥远的片段诡异地重叠起来——
也是这样一个深秋,寒意初临。那时的小皇帝东方宸,才不过十二岁,还是个粉雕玉琢、眼神却带着早慧与倔强的孩子。一场精心设计的“意外”,将他推入了太液池冰冷的深水区。初冬的池水刺骨锥心,小皇帝挣扎着,小小的身体被厚重的龙袍拖拽着下沉,意识模糊间,只看到岸边影影绰绰、惊慌却无人敢真正靠近的身影。就在绝望之际,一道雪青色的身影毫不犹豫地破开水面,如同离弦之箭般向他冲来!冰冷的池水灌入口鼻,他只记得那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以及那双即使在冰冷刺骨的水中也依旧沉稳锐利的眼睛。
那人将他死死箍在怀里,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托举出水面,自己却因寒毒侵体,呛咳不止,唇边溢出暗红的血沫。被救上岸时,小皇帝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却死死抓着那人的衣襟不肯松手,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那双极大极黑的眼睛里,也盛满了与此刻如出一辙的、惊恐过后的脆弱和后怕,死死盯着救命恩人唇边那抹刺眼的红,哑着嗓子哭喊:“皇叔!血……你别死……”
那时的脆弱哭喊,与此刻眼前少年帝王眼中深沉的恐惧与依恋,隔着数年的光阴,竟如此清晰地重叠在了一起。殷照临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那层因猜忌和防备而筑起的、厚厚的冰墙,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他忽然有些明白,眼前这位心思深沉、手段日渐凌厉的少年天子,在面对他病痛时那份近乎偏执的恐慌和笨拙的守护,或许并非全然是帝王心术下的试探与掌控。那里面,可能混杂着一些更复杂、更久远的东西。
一丝微不可查的叹息逸出唇边。殷照临不再试图推开东方宸停留在他腕上的手。他微微侧过身,目光投向窗外。庭院里,几株高大的银杏树在秋风中簌簌作响,金黄的叶片如同碎金般飘落,铺满了青石小径,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温暖的光泽。
“陛下,” 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温和的平静,打破了殿内的沉寂,“可还记得……那年除夕?”
东方宸猛地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茫然和被打断思绪的怔忡。
殷照临没有看他,视线依旧停留在窗外那片绚烂的金黄上,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那年北境大捷,先帝龙颜大悦。除夕宫宴后,您偷偷拉着臣,溜去了御花园东角梅林后面那个废弃的暖阁……” 他的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带着一点回忆往事的、极淡的暖意,“非说要守岁,看谁先睡着。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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