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外的喧嚣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真正平息,反而如同闷烧的炭火,在看似被压制的灰烬下持续散发着灼人的热浪和呛人的烟尘。流民愤怒的呐喊、冲突的嘈杂虽被京营士兵用盾牌和长矛阻挡在防线之外,但那绝望的声浪却如同无形的阴云,沉甸甸地笼罩着整座金碧辉煌的皇城,渗透进每一块宫砖的缝隙,萦绕在每一个朝臣的心头。
前一日金殿之上,庆阳王为首的罢黜声浪虽被东方宸以雷霆之势和诛心之问暂时压服,但那股汹涌的暗流并未消散。它只是潜藏得更深,如同蛰伏在深渊的毒蛟,等待着更致命、更难以抗拒的时机,准备着下一次更猛烈的反扑。朝堂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和无声的试探。
翌日的大朝会,便是在这样一种山雨欲来、令人窒息的氛围中开启。议题依旧围绕着如何赈济流民、如何打通漕运命脉、如何筹措那如同无底洞般的应急粮源。争吵、推诿、空谈充斥其间,各方势力在有限的资源分配上寸土不让,真正解决问题的方案却如同镜花水月。僵局,如同铁锁般牢牢锁死了所有可能的出路。
就在这令人烦躁的胶着时刻,钦天监监正,那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在朝野上下素以“耿介清正、不阿权贵”着称的老臣——吴道玄,手持象征天官职司的玉笏,步履沉重地出列。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缓慢,仿佛脚下不是光滑的金砖,而是燃烧的炭火。他脸上的沉痛之色浓郁得化不开,眉头紧锁,仿佛背负着万钧巨石,承载着关乎国运的天大秘密。行至御阶之下,他停下脚步,未曾开口,先是一声沉重得令人心头发颤的长叹。
“陛下!” 吴道玄的声音带着一种发自肺腑的悲悯和难以言喻的恐惧,微微颤抖着,在寂静的大殿中清晰地回荡,“臣……夜观天象,得窥天机,所见……实乃塌天之祸!事关社稷存续,黎民安危,臣……惶恐至极,不敢不奏!” 他扑通一声,以最庄重的姿态,双膝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额头深深触地,花白的须发在轻微的颤抖中拂过地面。
满殿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位以“正直”闻名的老监正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东方宸高踞龙椅之上,深邃的眼窝微微眯起,寒潭般的目光落在吴道玄那卑微匍匐的身影上。心中那根名为警惕的弦,瞬间绷紧到了极致。风暴的中心,来了。
“说。” 东方宸的声音从御阶上传下,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片冰封的平静,如同暴风雨前最后一丝诡异的安宁。
“陛下!” 吴道玄抬起头,老脸上已是泪痕交错,浑浊的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殉道者的悲壮。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穿透灵魂的震撼力:
“昨夜子时,星斗晦暗,唯见荧惑妖星(火星),其色赤红如血,凶芒大炽!它……它盘踞于心宿(象征帝王)之侧,寸步不移!此乃亘古罕见之大凶之兆——荧惑守心啊!” 他声音颤抖得更加厉害,仿佛那恐怖的天象就在眼前重现。
“更……更可怖者!” 他几乎是嘶喊出来,“一道赤红如血、惨厉无比的妖异光芒,自那荧惑妖星迸发而出,如同淬毒的利箭,贯穿长空!它……它不偏不倚,直刺……直刺紫微帝星(象征皇帝)!帝星光芒为之摇曳暗淡!此等凶象,史书所载,无不伴随……伴随……”
吴道玄说到这里,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剧烈地喘息着,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他再次重重叩首,额头撞击金砖发出沉闷的声响,泣血般的声音响彻大殿:
“《天官书》有明训:荧惑守心,主……主君忧(皇帝有难)、臣僭(臣子篡权)、大兵(战争兵祸)、丧(国丧)!此乃天罚之兆!更有……更有古谶昭示:此等异象,乃……乃权臣乱政,祸星临朝之应啊,陛下!”
“祸星?权臣乱政?” 殿内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每个人的衣领。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浇透了所有朝臣的脊背!
吴道玄匍匐在地,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被巨大的恐惧攫住,但他却猛地、极其艰难地再次抬起了头。这一次,他那双饱含惊惧泪水、浑浊不堪的老眼,竟不再看御阶上的帝王,而是带着一种被天意逼迫、不得不为之的绝望和指向性,直直地、毫不避讳地望向了皇宫深处——那个方向,正是殷照临养病的偏殿所在!他虽未吐出一个名字,但那双眼睛的凝视,那“祸星临朝”的指向,那“权臣乱政”的指控,其意昭然若揭!所有的矛头,在“天意”这至高无上的光环下,精准而无情地锁定了那个此刻正挣扎在生死边缘的身影!
“轰!”
压抑的死寂被瞬间打破!靖北王留在京中的心腹,那位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武将陈闯,第一个跳了出来,声如洪钟,带着一种“替天行道”的激昂:
“天象示警!荧惑守心!赤芒贯帝星!此乃上天震怒,降罪于我大靖朝堂!祸星不除,国无宁日!陛下!天意不可违啊!请陛下顺应天意,清除祸源,以安社稷,以慰苍天!” 他将“祸星”二字咬得极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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