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 殷照临的声音依旧低哑,气息不稳,却异常直接,没有丝毫的迂回和废话,直指核心,“情况……如何?” 每一个字都像是耗费了他极大的力气,伴随着微弱的喘息。
东方宸的心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楚蔓延开来。他知道,瞒不过他,也无需再瞒。眼前这个人,即使只剩下一口气,他的心神也必然系于这风雨飘摇的江山。更重要的,此时此刻,破开这死局的重锤,或许唯有他才能举起!
东方宸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用尽可能简洁而清晰的语句,将目前最紧迫、最凶险的局势快速道出:
“漕运命脉被死士炸毁,扬州码头几近瘫痪,损失惨重。” 他看到殷照临的眸光沉凝了一分。
“江南及京畿米价飞涨,一日数变,民怨沸腾,多地爆发抢粮骚乱。” 殷照临的指尖在锦被上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流民……已聚于京畿之外,冲击关卡,声势浩大。” 东方宸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朝堂之上,”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罢黜之声不绝,以宗室庆阳王为首,直言你……失职无能,不堪其位,奏请罢黜,以谢天下。”
殷照临静静地听着,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愤怒的表情,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冰封沉静,仿佛那些攻讦只是拂过水面的微风。然而,当东方宸提到最后一点时——
“更有钦天监监正吴道玄,” 东方宸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压抑的怒意,“于今日大朝,奏报天象异变——荧惑守心,赤芒贯帝星!直言此为‘权臣乱政,祸星临朝’之兆!其意所指……”
东方宸没有再说下去,但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已然说明了一切。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又降了几度。
“荧惑守心……祸星乱政……” 殷照临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声音依旧沙哑微弱。然而,就在这低语声中,他那毫无血色的唇角,极其微弱地、极其短暂地向上勾了一下。那并非笑容,而是一个充满了洞悉与无尽嘲讽的弧度!快得如同错觉,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眼底深处那丝被病痛掩盖、却从未熄灭的、属于智者的锐利锋芒!仿佛在说:这等借天杀人的拙劣把戏,何其可笑,又何其……歹毒!
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如同投入东方宸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强烈的涟漪。他看到了!看到了皇叔骨子里那份孤高与不屑!那份即使在生死边缘,也未曾被磨灭的清醒与骄傲!
“舆……图……” 殷照临喘息着,艰难地、却无比清晰地吐出两个字。他的目光,越过东方宸的肩膀,落在了不远处那张巨大的紫檀木案几上。那目光虽然疲惫,却瞬间凝聚起一种惊人的、穿透迷雾的专注力!
东方宸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无需内侍动手。他亲自快步走到案几旁,小心而迅捷地展开那张巨大的、描绘着大靖江南水系及漕运脉络的羊皮舆图。沉重的图卷在案几上铺开,山川河流、城池码头、纤道闸口,纤毫毕现。
两名内侍立刻上前,小心地将沉重的舆图抬起一端,让图面完全展现在暖榻的方向。东方宸回到榻边,目光紧紧跟随着殷照临的视线。
殷照临的目光如同有了实质的重量,沉沉地落在那张关乎帝国命脉的舆图上。那疲惫浑浊的眸子,在接触到那些熟悉线条的瞬间,爆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专注光芒!仿佛所有的病痛和虚弱都被强行压制,只剩下纯粹的、属于谋国者的冷静与洞见!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右手。那只手枯瘦修长,苍白得能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指尖还带着病弱的、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然而,当它伸向舆图时,那颤抖却奇异地稳定了下来。他的指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准,越过繁忙的主运河航道,越过那些被标注得清清楚楚的大码头,最终,悬停在了图上三处毫不起眼、甚至显得有些荒僻的水湾标记之上!
“这里……” 殷照临的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点向舆图东南角一个不起眼的小点,声音低哑却字字清晰,如同在布满尘埃的古籍中翻检出救命的箴言,“润州……西郊……三十里……小孤山水寨……”
他停顿下来,胸口剧烈起伏,喘息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这一个动作和话语已耗费了他巨大的精力。东方宸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不敢惊扰。
殷照临闭了闭眼,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眩晕,再次凝聚起精神,指尖艰难而稳定地移向另一处:
“这里……” 指向舆图中部偏北一处蜿蜒河道的岔口,“楚州……北……五十里……老鹳渡……”
又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呛咳打断了他,他弓起身,咳得撕心裂肺,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东方宸的手下意识地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殷照临用尽力气止住咳喘,喘息急促,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移向最后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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