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大靖王朝的都城之上。更夫敲过三更的梆子声,带着穿透薄雾的凉意,在寂静的街巷间悠悠回荡。皇城深处,御书房的烛火依旧亮如白昼,明黄的窗纸上,映着一道年轻帝王久久伫立的身影,挺拔,却带着挥之不去的沉郁。
东方宸望着案上摊开的江南舆图,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扬州”二字。那里曾是漕运枢纽,如今却成了点燃乱世的导火索。三天前,殷照临咳血晕倒在御书房的景象,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眼底——那刺目的鲜血,那瞬间失却血色的苍白面容,那即使在剧痛中依旧清明如寒星的眼神,每一幕都在撕扯着他的神经。
“陛下,三更了。”内侍总管李德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一碗温热的参汤放在案边,声音压得极低,“摄政王那边刚遣人来报,后半夜咳得轻些了,太医守着煎药呢。”
东方宸“嗯”了一声,目光却没离开舆图。漕运被毁的缺口,靠那三处备用码头每日艰难转运的粮草,不过是杯水车薪。流民正沿着运河向京城涌来,每日递上的急报堆成了小山,字里行间都是“米贵如珠”“饿殍渐现”的字眼。而那些盘踞江南的粮商,却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死死捂着粮仓,等着米价涨到能压垮民心的顶点。
“张珩余党在江南的粮铺,查得如何了?”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回陛下,”李德全躬身道,“顺天府和刑部的人联合查了,张首辅倒台前,确实通过门生暗线,掌控着七家大粮行,如今都在跟风囤粮,掌柜们口风紧得很。”
东方宸指尖猛地攥紧,指节泛白。又是这些人。用民生做筹码,逼他做出选择——要么眼睁睁看着民变四起,动摇国本;要么,就只能如他们所愿,派殷照临亲赴江南。
赴江南?
他脑海里瞬间闪过前世的画面:殷照临拖着病体抵达江南时,迎接他的是失控的流民、暗藏杀机的粮商,还有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落水。那之后,他的咳疾便再没好过,直至油尽灯枯。
“绝不能让他去。”东方宸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转身看向李德全,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备轿,去城西。”
李德全一愣:“陛下,这都三更天了,城西……”
“别多问。”东方宸已迈步走向殿外,玄色常服的衣摆在夜风中微微扬起,“只带两个影卫,动静要小。”
青呢小轿像一道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过寂静的街道。宵禁的灯笼在街角摇曳,巡兵的脚步声远远传来,又渐渐远去。轿子停在城西一条窄巷尽头,一座不起眼的黑漆木门映入眼帘。门楣上没有任何牌匾,只在门环下方刻着一个极小的“丰”字。
东方宸推门而入时,院里的老狗只低低吠了一声,便被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老仆喝止。看清来人的装束,老仆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刚要开口,就被东方宸身后的影卫递上的一块腰牌镇住——那是殷照临早年私用的令牌,背面刻着一朵极简的寒梅。
“东家在吗?”东方宸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刻意收敛的威仪。
老仆连忙点头,引着他们穿过栽着几株老桂树的小院,来到正屋。门帘掀开的瞬间,一股浓重的米香混杂着陈年书卷的气息扑面而来。屋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趴在案前,对着一堆账本拨算盘,手指枯瘦却灵活,算珠碰撞声清脆利落。
“东家,有贵客。”老仆轻声道。
老者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浑浊的眼睛在看清东方宸时,先是茫然,随即猛地睁大——即使对方穿着常服,那份久居上位的气度,也绝非寻常人所有。他慌忙起身,刚要行礼,就被东方宸抬手按住。
“沈老,不必多礼。”东方宸示意老仆和影卫退下,自己在老者对面的竹椅上坐下,开门见山,“深夜叨扰,是为江南粮价的事。”
沈万山手一抖,算盘珠子“啪嗒”掉了一颗。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喉结动了动:“贵客是……”
“朕是东方宸。”
沈万山如遭雷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草民沈万山,不知陛下驾临,死罪死罪!”
“起来说话。”东方宸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朕今日来,不是以帝王的身份,是来求你一件事。”
沈万山僵在原地,不敢起身。帝王求百姓?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他能在粮行立足数十年,靠的就是察言观色,可眼前这位年轻帝王的眼神,沉静得像深潭,让他猜不透深浅。
东方宸没有再催,只是看着案上的账本,轻声道:“‘丰泰号’的分号,从江南到京城,足有四十二家。若论存粮,怕是比国库还多出三成吧?”
沈万山后背一凉,额头渗出冷汗。这些都是他压箱底的家底,连官府都未必清楚,对方怎么会知道?
“你在怕什么?”东方宸忽然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怕朕抄了你的粮仓?还是怕那些囤粮的同行报复?”他顿了顿,声音渐渐低沉,“沈老,二十年前江州那场雪灾,你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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