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奇异的感觉攫住了殷照临。不再是君臣的敬畏,也不是同僚的尊重,而是一种……被珍视、被管束、被小心守护的感觉。仿佛他还是那个需要被大人耳提面命的孩童。这种久违的、甚至有些陌生的感觉,竟让他心底涌起一丝隐秘的酸软和……依赖。
那点被冒犯的傲气瞬间烟消云散。殷照临长长的眼睫轻轻颤动了几下,缓缓地、顺从地低垂了下去,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他搁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又松开。那向来清冷自持、甚至带着些许疏离的容颜,此刻竟意外地透出一种近乎温顺的柔软。
“臣……”他开口,声音比刚才低哑了许多,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示弱的妥协,“……知道了。”那微微低头的姿态,那轻声的应答,是东方宸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驯服。
这难得的、毫不抗拒的服软,像一道和煦的春风,瞬间吹散了东方宸脸上刻意堆砌的寒冰和心头的焦躁。那紧锁的眉头几乎是立刻就舒展开来,严厉的眼神如同冰雪消融,迅速被温润的笑意所取代,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他眼中那深沉的担忧,也化作了更柔和的暖意。
“知道就好。”东方宸的语气彻底缓和下来,带着一丝无奈又宠溺的喟叹。他不再看那些碍眼的奏折,目光落在殷照临汗湿的额角。他转身,极其自然地拿起旁边鎏金暖炉上一直温着的、雪白的软巾。那毛巾被热水浸透又拧得半干,散发着温热的、湿润的、令人舒适的气息。
他微微俯身,动作自然而熟稔地将毛巾递到殷照临面前,声音也放得极柔,如同哄劝:“擦擦汗。看你这脸色,煞白里透着红,定是又累着了。”他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殷照临接过毛巾的手指,那滚烫的温度让他心尖又是一颤,却不再说什么,只是用眼神示意他快些擦拭。
微凉的湿意贴上滚烫的额角和脸颊,带来一阵令人喟叹的舒爽。殷照临顺从地用毛巾细细擦拭着脸上的汗渍,那凉意仿佛也沁入了有些混沌的脑海,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下来。只是这片刻的放松,连日来强撑精神处理如山公务带来的疲惫,便如同退潮后显露的礁石,沉重地浮了上来,四肢百骸都叫嚣着酸软乏力。
“躺下歇会儿。”东方宸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他伸出手,动作极其小心地扶住殷照临的手臂,那力道既带着支撑的稳固,又透着呵护的轻盈。他引导着殷照临离开那张硬实的书案椅,慢慢走向旁边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
殷照临几乎是半靠在他身上,任由他扶着,脚步有些虚浮地挪到榻边。东方宸亲自为他褪去脚上的软履,扶着他缓缓躺下。那软榻极尽舒适,一躺下去,身体便不由自主地陷入一片温柔乡。东方宸又仔细地拉过一床织金绣凤的锦被,轻柔地盖到他胸口,将被角掖得严严实实,不让一丝寒气侵入。
做完这一切,东方宸并没有离开。他顺势在榻边的绣墩上坐下,目光扫过榻边小几,上面散落着几本闲书。他伸手拿起最上面一本,是本图文并茂的《南疆风物志》。
“闭眼,歇着。”东方宸的声音低柔得像羽毛拂过,“朕给你念会儿书。”他翻开书页,目光落在那些描绘着奇山异水的文字上。
殷照临早已阖上了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整个身体彻底放松下来,陷在柔软的锦褥里,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东方宸清了清嗓子,用他特有的、清朗温润的嗓音,开始低声诵读起来。他的语调平缓而柔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韵律,如同初春时节雪山融化的溪流,潺潺湲湲,清澈见底,不急不缓地流淌过心田。
“南疆有山,名唤碧罗,四时云雾缭绕,山巅积雪,望之如琼楼玉宇。山中有湖,深不可测,水色碧蓝,晴日映天光,恍若明镜坠入凡尘……”他讲述着书中记载的南方奇景,嶙峋的怪石,奔涌的瀑布,终年不散的云雾,还有那些迥异于京城的、色彩浓烈得如同打翻了颜料罐的风土人情——三月三的对歌盛会,少女们身上叮当作响的银饰,集市上散发着奇异香气的热带瓜果……
每一个字,都像是被他的声音精心打磨过,圆润而温暖。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稳稳地流淌在暖阁静谧的空气里。窗外细雪落下的簌簌声,成了天然的背景乐;炭盆里银骨炭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如同恰到好处的节拍。这些声音与东方宸温润平和的诵读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张无形却无比厚实的、名为安宁的网。
殷照临闭着眼睛,感官却变得异常清晰。他听着耳边那熟悉至极、此刻却带着催眠魔力的声音,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温度,轻轻敲击着他的耳膜,流入疲惫的脑海。鼻尖萦绕着东方宸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混合着书卷的墨香和锦被的熏香,构成一种令人无比安心的气息,将他温柔地包裹。紧绷了不知多久的神经,在这声音、这气息、这暖意的三重抚慰下,终于一丝丝、一缕缕地松懈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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