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磨坊的成功,如同给云州注入了一股清泉。面粉的普及,虽不能立时解决所有温饱,却实实在在地减轻了底层百姓的负担,也让澈儿“实政惠民”的名声更盛。然而,当少年御史的目光从田间地头、磨坊河岸转向云州城的某些阴暗角落时,心头的沉重却丝毫未减。
云州地处边塞,商旅往来,鱼龙混杂。一些名为“乐坊”、“琴馆”的场所,在城西勾栏瓦肆之地悄然滋生。表面上是风雅之地,内里却充斥着不堪。最令澈儿触目惊心的是,这些地方竟蓄养着大量未及豆蔻的幼女,强令其习练筝琴歌舞,实则以色娱人,甚至进行更肮脏的交易。那些稚嫩的面孔上,本该是天真的笑容,却被涂抹上厚厚的脂粉,眼中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麻木、恐惧或过早的媚态。
微服暗访的澈儿,站在“漱玉阁”雕花窗棂的阴影里。丝竹管弦之声靡靡传来,夹杂着男人粗鄙的调笑和女子强颜的逢迎。透过窗缝,他看到厅堂内,一个不过十岁出头、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穿着过于暴露的纱衣,笨拙而惊恐地拨弄着一架比她人还高的古筝。琴声断断续续,不成曲调。一个脑满肠肥的富商不耐烦地挥手:“晦气!弹的什么玩意儿!换人换人!” 旁边浓妆艳抹的老鸨立刻谄笑着上前,狠狠掐了一把女孩的胳膊,低声咒骂着将她拖了下去。女孩踉跄着,大颗的泪珠无声滚落,却不敢哭出声。
那无声的泪水,如同滚烫的烙铁,烫在澈儿的心上。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一股混合着愤怒、悲哀与强烈作呕感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他。他想起自己无忧无虑的童年,想起书房里温暖的阳光和父亲慈爱的教导。而这些孩子…她们的人生尚未开始,便已坠入无边的黑暗!
回到府衙,澈儿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他召来州府司法参军及负责风化的吏员,声音低沉得可怕:“城西漱玉阁、绮霞馆等七家乐坊,蓄养未及笄幼女,强令习琴卖笑,行同娼妓,尔等可知情?!”
堂下官吏面面相觑,有人额头冒汗,有人目光闪烁。司法参军硬着头皮道:“大人…此等陋习,由来已久…各家皆有官府默许的‘乐籍’…且背后牵涉…牵涉城中几家豪绅…”
“乐籍?默许?” 澈儿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笔架上的毛笔都跳了起来,“谁许的?!是律法许的?还是那些肮脏的银子许的?!” 他霍然起身,少年单薄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气势,目光如利剑般扫过众人,“律有明条:逼良为娼,拐卖幼童,罪不容诛!蓄养幼妓,形同禽兽!尔等身为朝廷命官,食民之禄,竟纵容此等丧尽天良之事在眼皮底下发生多年?是眼瞎了,还是心黑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传本官令!其一,即刻查封城西所有涉事乐坊妓馆!所有鸨母、龟公、护院,一体锁拿下狱,严刑审讯!其二,解救所有被蓄养幼妓及被逼良为娼之女子,妥善安置于城东慈济院,延医诊治,给予衣食,严禁任何人骚扰!其三,查抄所有涉案场所财产,登记造册!其四,传檄全州:自即日起,云州境内,严禁蓄养、买卖、逼迫未满十五岁女子习练歌舞琴筝以娱人牟利!违者,主犯斩立决!从犯流三千里!知情不报者同罪!凡有举告查实者,重赏!”
命令如同惊雷,炸响在云州城上空。查封行动由石岩亲自带队,如雷霆万钧。哭嚎声、咒骂声、求饶声、兵甲碰撞声在城西响成一片。一个个衣衫不整、神情惊恐麻木的幼女被护卫们小心地搀扶出来,用干净的布袍裹紧,送上早已准备好的暖轿,送往慈济院。她们空洞的眼神,如同针一样扎在每一个目睹此景的百姓心上。
查抄的物品堆积如山,其中最刺眼的,便是那一架架装饰华丽、琴弦紧绷的古筝、琵琶、瑶琴。这些本该承载雅音的器物,此刻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罪恶气息。
如何处置这些罪证?澈儿站在堆积如山的乐器前,目光冰冷。付之一炬?太便宜了它们。让它们继续存在,哪怕只是作为摆设,都是一种对受害者的亵渎。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些绷紧的琴弦上。琴弦坚韧,可发音律,亦可…引线穿纱。
“鲁师傅!” 澈儿忽然开口,唤来了因水磨坊之功而被留在府衙听用的老匠人鲁大。
“大人有何吩咐?” 鲁大躬身。
“你看这些琴弦,” 澈儿指着那些五颜六色的丝弦,“质地如何?可能用来纺纱织布?”
鲁大一愣,上前仔细捻了捻几根琴弦,又用力扯了扯,眼中露出精光:“回大人!上好的蚕丝、牛筋弦!韧性强,不易断,比寻常纺线更结实均匀!若稍加处理,去其胶质,绝对是上好的织机用线!尤其适合织造细密结实的麻葛布!”
澈儿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亮光。焚毁,是毁灭;而改造,是新生!是赋予这罪恶之物以救赎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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