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道工程如火如荼,夜光璧的清辉镇守转运司,云州的局面似乎正被少年御史一点点扳回正轨。然而,澈儿深知,仅靠一条路,一道光,不足以真正惠及黎庶。云州地处西北,虽非贫瘠之地,但水利不兴,耕作粗放,加之连年受困于粮运艰难、豪强盘剥,寻常百姓之家,一年到头,能顿顿吃上精细麦面的日子屈指可数。石磨沉重,人力畜力推磨耗时费力,效率低下,大量的麦子只能粗粗碾碎成糁,口感粗糙难咽。
一日,澈儿巡视城郊村落,恰遇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正佝偻着身子,用尽全身力气推动一盘沉重的石磨。老旧的磨盘发出沉闷的呻吟,麦粒艰难地从磨缝中挤出,带着粗糙的麸皮。老妇每推一圈,都气喘吁吁,汗水浸透了破旧的衣衫。旁边一个七八岁的瘦弱男孩,眼巴巴地看着磨盘下缓缓流出的粗粝麦粉,小声问:“阿奶,今天…能吃到白面馍馍吗?” 老妇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个苦涩的笑,摸摸孙儿的头,喘息着说:“快了…快了…等磨完这些…”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澈儿的心。他蹲下身,抓了一把刚磨出的麦粉,粗糙的颗粒硌着他的掌心,也硌着他的心。那渴望白面的童音,老妇疲惫绝望的眼神,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胸口。他想起京城近郊那些利用水力驱动的水磨坊,日夜不休,磨出的面粉洁白如雪。为何这西北边城,守着穿城而过的玉带河(虚构河流名),却依旧困守于人力畜力的低效与辛劳?
“石岩,立刻去寻访!云州方圆百里,可有人懂得建造水磨坊?尤其要寻访那些可能从关中、河洛一带迁来的老匠人!” 澈儿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变革的种子,在目睹民间疾苦的瞬间,已在他心中破土而出。
寻访的过程并不顺利。水磨技术并非绝密,但在这相对闭塞的西北,通晓其核心构造,尤其是能因地制宜、利用云州玉带河水流特点(水量季节变化大,冬季结冰)设计建造的匠人,凤毛麟角。重赏之下,终于寻得一位姓鲁的老匠人,祖籍关中,年轻时曾参与过大型水磨坊的建造,后因战乱流落云州,靠给富户修修碾子度日,一身本事几乎埋没。
鲁老匠被带到澈儿面前时,还有些惶恐。但当澈儿摊开他亲手绘制的简陋河段图,详细询问玉带河水情、河岸地质,并直言“欲借水力,造磨惠民,使云州百姓皆能食细面”时,老人混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枯瘦的手指激动地在地图上比划,口中念念有词:“水流…落差…导流槽…磨盘轴心…齿轮啮合…” 那是一种被长久遗忘的技艺重新找到用武之地的光芒。
在澈儿的全力支持和鲁老匠的倾囊指导下,第一座官办水磨坊选址在玉带河一处水流湍急、河岸坚实的河湾。征募的工匠和民夫们,在鲁老匠的吆喝声中,伐木、采石、开凿沟渠、架设水轮…工地上再次热闹起来。
巨大的水轮骨架在河岸初具雏形,如同巨兽的骨骼。匠人们喊着号子,用粗大的绳索和撬棍,将沉重的石质磨盘组件一点点挪移到预定位置。清澈的河水被引入新开凿的导流槽,蓄势待发。岸边堆满了新伐的原木,散发着清冽的松木香气。
斧凿叮当、锯木声嘶嘶、号子声此起彼伏、鲁老匠沙哑但中气十足的指挥声,混合着玉带河哗哗的水流声,充满了生机。
新木的清香、河水的湿气、泥土的腥味,还有远处飘来的麦粒特有的、暖烘烘的谷物香气。
宇文阀的残余势力并未死心。一个深夜,几个鬼祟的身影摸近了尚未完工的水磨坊工地,试图破坏那关键的水轮轴承。然而,石岩带领的护卫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几声短促的惨叫和兵刃交击声后,一切归于平静。次日,几颗血淋淋的人头被悬挂在工地显眼处示众,旁边插着澈儿的手令:“敢坏惠民之器者,形同此獠!” 血腥的震慑,暂时压下了暗处的鬼蜮伎俩。
水磨坊落成开闸试磨的日子,成了云州城的一场盛事。河岸上人头攒动,百姓扶老携幼,翘首以待。鲁老匠深吸一口气,在澈儿鼓励的目光下,亲自扳动了沉重的闸门机关。
“轰隆隆——!”
积蓄的河水如同挣脱束缚的银龙,咆哮着冲入导流槽,猛烈地撞击在水轮巨大的叶片上!水轮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随即开始缓缓转动,越来越快!巨大的力量通过复杂的木制齿轮组传递,带动着上方巨大的石磨盘开始旋转!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嗡嗡”声,如同大地沉稳的脉搏。
早已准备好的、金灿灿的麦粒,被小心地倒入磨眼
洁白的、细如粉尘的面粉,如同初雪般,从两扇磨盘接合的缝隙中,源源不断地、轻柔地飘洒出来,堆积在下方的巨大木槽里。那纯净的白色,在阳光下闪耀着温润的光泽,与旁边尚未磨制的金黄麦粒形成鲜明对比。水轮不知疲倦地转动,磨盘沉稳地低鸣,面粉如同瀑布般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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