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城里的空地上已支起百十来口陶缸。大的能坐下个半大孩子,小的也够半人高,缸沿还留着经年累月的水渍,像圈淡淡的年轮。井台边排起了长队,打水的汉子们赤着膊,古铜色的脊梁在残阳下泛着油光,井绳勒在肩上,压出深深的红痕。把深井里的水提上来时,桶壁上凝着层细密的水珠,倒进缸里时,溅起的水花落在脚背上,能激出层鸡皮疙瘩。
妇人们抱着孩子围在缸边,把家里的硝石全倒了出来。有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从怀里掏出块鸽子蛋大的硝石,小心翼翼地放进盆里,眼睛瞪得圆圆的,像藏着两颗星星。老人们蹲在盆边,用木勺一点点往水里加硝石,嘴里念叨着什么,声音混在蝉鸣里,辨不清是祈愿还是叹息。
澈儿沿着长街慢慢走,青石板被晒得发烫,鞋底踩上去微微发黏。他走到东市那口老井边,见个老汉正往盆里加硝石,木勺碰着盆沿,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盆里的水渐渐起了白汽,绕着盆沿打旋,像条小小的白龙。
“多少时辰能冻住?”澈儿问。
老汉抬头,见是殿下,忙要起身行礼,被他按住了。“回殿下,”老汉搓着手,眼里带着些兴奋,“看这光景,后半夜准能冻上。俺年轻时在盐场见过硝石化雪,那叫一个快!”他说着,指节敲了敲陶缸,“这缸是俺家传了三代的,当年俺爹用它腌过腊鱼,如今能用来冻冰救人,也算它的造化。”
澈儿笑了笑,没说话。他看着盆里的硝石渐渐融化,水面泛起细密的泡沫,像撒了把碎银。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咚——咚——”,两下,已是二更天了。
后半夜月亮升到中天,银辉洒在陶缸上,泛着冷冷的光。突然有个孩子指着缸壁喊:“娘!你看!”众人凑过去一看,只见缸壁上结了层薄冰,用手一敲,“当当”地响,像块脆生生的玉。
“冻住了!真冻住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欢呼。汉子们脱了汗湿的短褂,露出黝黑的脊梁,抡起凿子往冰上凿去。“咔嚓”一声脆响,冰块裂开道缝,晶莹剔透的,在月光里泛着冷光,像块巨大的水晶。
青壮们抬着冰块往冰窖跑,脚步踩在露水打湿的石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冰块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像串流动的铃铛,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亮。澈儿站在冰窖入口,看着一块块寒冰被送进去,寒气从窖里漫出来,拂过他的脸颊,带着些微的硝石味,清冽得像山涧的泉水。
“堆齐三阶。”他对负责清点的小吏说,“记好数目,明日按数给百姓兑糙米。”
小吏捧着账簿,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火光映着他的脸,满是兴奋的红。“殿下,这才一夜,就冻了三百多斤呢!”
澈儿没说话,只是望着那片翻涌的白汽。他知道这远远不够,疫区里还有上千个病人等着冰块救命,可眼下能做的,只有夜以继日地制冰、存冰,像燕子衔泥似的,一点点筑起抵御疫魔的墙。
天快亮时,东方泛起鱼肚白,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冰窖里的冰已经堆到了第三阶,寒气顺着石阶往上爬,把入口处的青苔都冻成了青白色。澈儿踩着石阶往下走了几步,冰凉的空气钻进领口,让连日来的疲惫消散了些。他伸手触摸冰块,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却让他心里莫名地踏实。
“设冰坊。”他转身对候在一旁的郡守说,“在疫区四门各设一处,用草席搭棚,棚子底下铺木板,别让病人直接躺在地上。”
郡守点头应是,刚要转身,又被澈儿叫住。“让医官盯着,”他语气凝重了些,“冰块要用棉布裹着,不能直接贴在皮肤上。溃烂的地方冲干净再敷冰片,莫要感染了。”
郡守一一记下,匆匆去了。澈儿望着他的背影,又看向东方那抹越来越亮的霞光。云层被染成了金红色,像烧起来的火焰,却奇异地带着些暖意。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但此刻冰窖里的寒意,已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坚定的种子。
日头升起来时,冰坊的消息传到了疫区。那些烧得迷迷糊糊的人像是被泼了盆冷水,浑浊的眼里渐渐有了些光亮。四个草棚在城门口支起来,竹竿上挂满了裹着棉布的冰袋,寒气从棚顶的缝隙里钻出来,把外头的热浪挡在几步之外。
第一个被抬进冰坊的是个半大孩子,烧得浑身抽搐,嘴里胡乱喊着“水”。两个役卒小心翼翼地把裹着冰的棉布放在他额上、腋下,刚放好,孩子的抽搐就轻了些,嘴里的胡话也渐渐停了。孩子娘扑在棚边,看着儿子的脸色一点点褪去潮红,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冰窖的方向磕起头来,额头撞在滚烫的地上,发出“咚咚”的响。
澈儿站在远处的高台上,看着那片白蒙蒙的寒气,看着棚子里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看着晨光里渐渐舒展的眉眼。他知道,冰块治不了根,却能为这绝望的荆南道争得一点喘息的余地。就像这冰窖里的寒,虽抵不过赤日的烈,却能在滚烫的大地上,凿出一块暂时的清凉,让希望有处可栖。
风过处,冰窖石门上的铜环轻轻晃动,发出“叮铃”的轻响,像是在应和着远处冰坊里,那渐渐低下去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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