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秋燥,像张浸了桐油的网。朱雀坊里,木楼挨得密不透风,檐角的飞翘几乎要碰在一起,晾在竹竿上的绸缎被风一吹,猎猎作响,像面面招展的旗。午后的日头正毒,油坊掌柜的儿子蹲在门槛上吃饼,手里的火石“噌”地擦出点火星,刚要去点烟袋,一阵狂风卷过,火星突然窜向旁边堆着的桐油棉絮——只听“轰”的一声,火苗舔着棉絮腾起半人高,风助火势,瞬间就爬上了油坊的梁木。
“走水啦——!”掌柜的撕心裂肺的喊声刚起,火舌已经窜出了屋顶。桐油桶在火里炸开,滚烫的油星溅到隔壁的绸缎庄,晾着的丝绸“唰”地燃起来,像条火红色的长蛇,顺着晾衣绳往更远处爬。百姓们抱着孩子、拖着老人往坊外跑,哭喊声、器物碎裂声、房梁坍塌的“咔嚓”声混在一起,朱雀坊瞬间成了翻腾的火海。
“水!快找水!”有个穿短打的汉子提着木桶往井边冲,刚跑两步就被人拽住——井台上早已挤满了人,木桶碰着木桶,溅起的水花刚落地就被热浪烤干。“井里没水了!”有人嘶吼着,手里的木瓢掉在地上,滚出老远,“前几日就没下过雨,井早见底了!”
“坊内的明渠呢?”有个老丈拄着拐杖喊,“去渠里舀水啊!”
“别提了!”旁边的妇人抹着泪,“渠早被淤泥堵死了,去年还淹死过小孩,哪来的水?”
烈焰越来越凶,已经舔到了米仓的茅草顶。米仓掌柜抱着头蹲在地上哭,眼看半辈子的积蓄就要化为灰烬。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连坊外的秦淮河都看不清了,只能听见河水拍打岸堤的“哗哗”声,像在嘲笑这水火难容的绝望。
“让开!都让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玄甲卫分开人群,澈儿翻身下马,玄色披风被热浪掀得猎猎作响。他站在高处,目光扫过混乱的火场:东边的绸缎庄已经烧塌了半边,西边的米仓岌岌可危,南边的民居还在冒烟,唯有北边靠着秦淮河,火势稍缓。
“秦淮河有水。”他声音冷静,像块投入沸汤的冰,“砍竹!要碗口粗、丈余长的毛竹,越多越好!打通竹节,接龙引水!”
玄甲卫立刻拔刀出鞘,刀锋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殿下有令!砍竹!通节!接龙引水!”
命令像道惊雷,劈开了混乱。城防军扛着斧头冲向坊外的竹林,衙役敲着铜锣召集青壮,连过路的行商、挑担的小贩都扔下担子,跟着往竹林跑。“这边有粗竹!”“快拿钻子来!”“谁带了麻绳?”呼喊声此起彼伏,很快盖过了火场的噼啪声。
刀斧齐挥,粗壮的毛竹“咔嚓”倒地,枝杈被迅速削去,露出青绿色的竹身。铁钎和长钻派上了用场,壮汉们抡着锤子,“砰砰”地往竹节里砸,竹屑飞溅,很快就打通了一节节阻隔。数百根打通的长竹被扛起来,首尾相接,像一条条青色的长龙,在坊市的街巷里蜿蜒。
“第一队!带十根竹管,入河汲水!”澈儿指着秦淮河的方向,令旗在空中划出清晰的弧线。
十个精壮的汉子扛着竹管冲下河岸,水花溅湿了裤脚。他们合力将竹管一端深深插入水中,另一端架在岸边的石头上,管口微微向上倾斜,像条喝水的龙。
“第二队!在坊口接驳!”令旗再挥。二十个汉子扛起竹管,跑到坊口,将手中竹管的末端对准第一队留在岸上的竹口,用湿泥和麻绳紧紧缠绕接口,泥水里混着汗水,在竹管上结成了层坚固的密封层。
“第三队!上房架管!”令旗指向米仓旁边的酒楼。酒楼还没起火,是附近最高的建筑。三十个汉子扛着接好的长竹,踩着梯子爬上屋顶,将竹管架在预先搭好的木架上,竹管顺着屋顶的坡度延伸,像条青色的虹。
“第四队!持支管灭火!”最后一队汉子拿起从主竹管上分叉出来的细竹管,这些支管末端缠着麻布,能控制水流大小,像极了简陋的水枪。他们两人一组,一人扶管,一人压口,紧张地盯着主竹管里的动静。
“通水——!”澈儿一声令下。
站在河岸边的汉子们合力下压竹管的末端,利用虹吸的原理,将秦淮河的水吸入竹管。只听“咕噜”一声,清水顺着竹管内壁往上涌,冲过一节节套接的长竹,沿着架在高处的“竹龙”,欢快地向前奔涌,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水来了!水来了!”屋顶上的汉子们拍着竹管欢呼,水流冲击竹壁的“哗哗”声,像极了龙的咆哮。
“放水——!”
第四队的汉子们猛地压下支管末端!数道强劲的水柱“唰”地从管口喷出,如同银龙出洞,从高处激射而下,狠狠撞入米仓屋顶的火头!“嗤啦——!”白雾蒸腾而起,被水柱正面冲击的火焰瞬间矮了下去,焦黑的茅草上冒出阵阵白烟。
“好——!”围观的百姓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有人甚至激动得跳了起来。
一根竹管不够,就再加一根。竹管不断接驳延伸,在坊市上空架起了纵横交错的青色水桥。秦淮河的水被这简陋却高效的“水龙”源源不断地输送过来,主竹管里的水流越来越急,甚至能听见水流冲击竹壁的“咚咚”声,像战鼓在助威。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