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的水退得仓促,田埂上还留着半尺高的泥痕,地里的麦茬泡得发白,像撒了一地碎骨。运往灾区的粮船在浅滩搁浅,船底的裂缝里卡着水草,管粮的年轻官员急得满嘴燎泡,帽翅歪在一边,对着河工们吼:“扎竹筏!都给我扎最大的竹筏!”
竹筏扎得确实大,比寻常的宽三尺、长五尺,竹篾用的是新劈的楠竹,青得发亮。可当粮包往上堆时,竹筏就不对劲了——吃水线没过筏身一半,竹缝里的麻绳被泡得发胀,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像老牛在喘。
澈儿来巡查时,正见两个河工抬着粮包往筏上扔,竹筏猛地一沉,差点把人晃进水里。他蹲在筏边,指尖戳了戳竹梁,那楠竹看着粗,内里却有些空。“这筏能载多少?”他抬头问那官员,对方的脸瞬间涨红,袍角还沾着泥。
“回……回殿下,工匠说,精心算过的,万无一失。”官员的声音发飘,眼神躲着澈儿的目光。
澈儿没说话,让人取来凿子和锤。他蹲在最大的竹筏边,筏底的横梁硌得膝盖生疼,他却像没察觉,握着凿子在梁上凿刻数字——“石三百”,每一凿都用了力,竹屑纷飞,刻痕深得能嵌进指甲。“这是它能载的数。”他拍了拍手,竹筏晃了晃,溅起的泥水打在他的靴上,“就按你说的装,装满。”
官员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却没敢说不。周围的河工们都停了手,看着那行深嵌在竹梁上的数字,有人轻轻叹了口气,去年就有竹筏超载翻了,一船的粮都喂了鱼。
竹筏离岸时,吃水线已经平了筏沿,粮包堆得像座小山,连插脚的地方都没有。撑筏的老河工皱着眉,竹篙往水里插,半天没探到底,他回头看了眼岸上的澈儿,欲言又止。
“走吧。”澈儿挥了挥手,声音平静得像水。
竹筏缓缓驶离浅滩,刚到河道湍急处,一个浪头打过来,竹筏猛地倾斜,粮包“哗啦啦”往下掉。撑筏的老河工想稳住篙,可竹梁“咔嚓”一声断了,整座竹筏瞬间散架,粮包像下饺子似的坠入浊浪,筏上的民夫惊呼着落水,拼命往浮着的粮包上爬。
岸上一片死寂,只有浪涛拍岸的声音,震得人耳朵疼。那名年轻官员瘫在地上,帽翅掉了一个,眼神直勾勾的,像丢了魂。
澈儿立于高处,风吹动他素色的衣袍,猎猎作响。他看着浊浪里沉浮的粮包,声音沉痛却清晰,传遍每一个人的耳朵:“看到了吗?这沉没的,何止是粮食?是民命!是民心!”他指着浪里那截刻着数字的竹梁,“这刻在筏底的数字,不是死的规矩,是血的教训!”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惨白的官员们:“从今往后,凡转运粮秣军资的舟筏车马,必刻最大载重于显眼处。超载一石,主事者同此筏——革职,杖三十,发往灾区服劳役,什么时候明白‘民食为重’,什么时候再回来!”
河风呜咽,带着水汽的腥气,像在哭。被救上来的老河工跪在地上,抹着脸上的水:“殿下,早该这样了……粮食是百姓的命,哪能这么糟践?”
澈儿走下高台,扶起老河工,他的手心还留着竹屑的刺,微微发疼:“是我没早想到。这竹梁,我让人捞上来,竖在码头边,当警示牌。”
三日后,那截刻着“石三百”的竹梁被捞了上来,洗去泥污,竖在码头的石墩上。澈儿让人在旁边立了块木牌,写着:“载物者,当知其重;载民食者,当知民重。”
年轻官员被杖责后,拖着伤腿在码头扛粮,每走一步都龇牙咧嘴,却再不敢偷工减料。有次他看见竹梁上的刻痕,忽然蹲在地上哭了,说想起那些掉进水里的粮包,像看见百姓空着的米缸。
那年秋收后,运往灾区的粮都用新造的竹筏转运,每只筏上的数字都刻得清清楚楚,撑筏的老河工们说:“这数字看着踏实,比再多的军令都管用。”
澈儿再次路过江淮时,码头边的竹梁上爬满了青苔,刻痕里的青苔长得格外厚,像给那数字裹了层绿衣。有个孩童指着竹梁问:“爹,那上面写的啥?”汉子扛着粮包,笑得满脸风霜:“是规矩,也是良心。”
浊浪依旧拍打着码头,却再没翻过一艘超载的筏子。那截竹梁立在那里,像个沉默的老者,看着粮船来来往往,看着百姓的米缸渐渐装满,看着风里的炊烟,终于带着踏实的香。
242章:禁斗鸡翎拓田契 赌注化泥沃桑田
京畿的斗鸡场藏在巷子深处,朱漆大门紧闭,门内却传出血腥的嘶吼——那是斗鸡在斗,也是赌徒在叫。最狠的是“斗命鸡”,赌徒们押上田产、妻儿,甚至自己的手指头,赢了的狂笑,输了的哭嚎,闹得整条街不得安宁。
澈儿微服私访那天,正撞见个破落户被人按在地上,手里的田契被抢,他老娘扑过去抢,被推倒在地,当场哭晕过去。赢家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撕碎旧田契,强按着破落户的手印,新契上的墨迹还没干,就被他揣进怀里,狞笑着:“三亩薄田换只鸡,你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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