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门前,死寂如坟。
那一百多支犹自颤动的羽箭,像从血色雪地里野蛮生长出的荆棘丛林。
它们将皇城的威严,与周邦彦那具仿佛随时会倒下的身躯,冷酷地切割开来。
高俅的脸上,经历了一场风暴。
从最初的错愕,到狠厉的铁青,最终沉淀为一抹几乎要噬人的阴鸷。
他死死盯着城楼之上。
盯着那个平日里只知笔墨丹青、身形单薄得像一株弱柳的天子。
他没料到。
他万万没料到!
这只被他和他背后的利益集团玩弄于股掌之间,用声色犬马和奇珍异宝豢养起来的金丝雀,竟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当着天下人的面,生生折断他最锋利、也最听话的爪牙!
“陛下……”
高俅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往前挪动了一步,试图用自己盘根错节、早已深入骨髓的势力,将天子心中刚刚燃起的那一丝火苗,彻底按死、踩灭!
“住口!”
赵佶猛地一甩龙袖,动作决绝而暴烈!
那力道之大,竟让袖口镶嵌的东珠因剧烈的颤抖而发出“噼啪”的细碎碰撞声,如同冰面碎裂。
他的双目,一片赤红。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混杂着被近臣欺骗的巨大屈辱、被当众冒犯的滔天愤怒、以及对皇权彻底失控的、深入骨髓的惊惧!
他不是傻子!
他只是懒,只是沉迷于艺术,只是习惯了将国事当成一件麻烦的、可以丢给臣下去处理的俗物。
可这不代表,他看不懂周邦彦在箭雨中舍身护书的决绝!
更不代表,他看不懂高俅在自己眼皮底下急于杀人灭口的嚣张跋扈!
那一刻,当周邦彦的血染红奏疏,当高俅喊出“格杀勿论”时,赵佶感觉到的不是皇权被挑衅,而是一记响亮的、火辣辣的耳光,狠狠抽在了他这位“天子”的脸上!
整个天下都在看!
看他这个皇帝,是如何被自己的臣子,架空成一个摆设,一个傀儡!
他一直在赌。
或者说,在称量。
用他最后那点可怜的帝王尊严,称一称他这个天子,在这座早已被权臣蛀空了的皇城里,究竟还剩下几分分量!
现在,他赌赢了。
周邦彦用八十条性命,为他赢来了这一线机会。
可这胜利的代价,是何其的惨烈,何其的讽刺!
皇权,竟需要一个“叛臣”用满地的忠骨来扞卫!
“杨戬!”
赵佶的声音在风雪中微微发颤,却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不容置喙的刚硬。
大内总管杨戬一个激灵,魂儿都差点吓飞了。
他跟在官家身边几十年,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那不是平日里为了彰显威严而故作的色厉内荏。
而是一种,被逼到悬崖绝壁,退无可退,准备鱼死网破的疯狂!
他连滚带爬地躬身上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传朕口谕!”
赵佶的声音,如同冰珠砸在铁甲之上,清脆,而冷酷。
“着殿前司即刻起,彻查应奉局花石纲一应账目!所有卷宗、账册,全部封存,送入宫中!”
“凡有涉案者,无论官阶高低,一律锁拿下狱,听候朕亲自发落!”
第一道旨意,如同一柄千斤重锤,携着万钧雷霆,狠狠砸在高俅的心窝上!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这道旨意的分量,第二道旨意,便如同一把淬了剧毒的尖刀,无情地、深深地捅进了他的肺腑。
“着……周邦彦,”
赵佶的声音在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冷的牙缝里,一个一个挤出来的。
“即刻起,暂领西水门防务,抵御辽人!”
此言一出,满场死寂!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高俅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原地,不敢置信地抬头望着赵佶。
他听到了什么?
让一个刚刚在皇城门前聚众“兵谏”的乱臣贼子,去执掌京城防务?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这是疯了!皇帝绝对是疯了!
然而,赵佶的第三句话,更是让他如坠冰窟,从头顶凉到了脚后跟。
“在朕查明真相之前,他若死了,或者西水门破了,”
赵佶冰冷的目光,如利剑般直刺高俅。
“朕,要你整个殿前司,给他陪葬!”
这已不是信任。
这是最恶毒的阴谋!
是皇帝,亲手递给了周邦彦一把最锋利的刀!
刀柄,对着那个“罪臣”。
刀尖,却已森然无比地,抵在了他高俅的咽喉之上!
“陛下!万万不可啊!”
高俅终于失声尖叫,仪态尽失,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雪地里那道孤零零的身影,嘶吼道:“此人乃乱臣贼子,身负谋逆大罪!将西水门交予他,无异于开门揖盗,引狼入室啊!”
赵佶缓缓转过头,用一种高俅从未见过的、冰冷到极点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