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成义蹲在晒谷场上,手里的竹耙把金黄的麦粒推成一座座小山。七月的骄阳晒得他后背发烫,汗珠顺着脊梁滑进裤腰,在蓝布衫上洇出深色的盐渍。三天前小学毕业典礼上,他从校长手里接过的那张奖状还摆在堂屋的条几上,“优秀毕业生“的烫金字在煤油灯下泛着微光。
“成义,去把猪圈里的潲水换了。“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铁锅与铲子的碰撞声。邢成义扔下竹耙,看见史建涛正推着自行车穿过晒谷场,车筐里歪着半块西瓜。他的解放鞋沾满泥浆,裤腿卷得老高,露出晒成古铜色的小腿。
“老邢,明天就报道了,紧张不?“史建涛把西瓜往邢成义怀里一塞,自己啃了口瓜皮。他的录取通知书被叠成纸飞机,此刻正躺在车筐里,边角已经有些卷了。邢成义摸着通知书上凹凸的公章,想起申晓光收到的那份县重点录取通知,印着烫金的校名,还有校长亲自写的贺信。
傍晚时分,邢成义跟着父亲去村东头割艾草。夕阳把父亲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齐腰高的玉米秆上。父亲的解放鞋踩过田埂,惊起几只蚂蚱。“明天去学校别跟人打架。“父亲突然开口,手里的镰刀割下一大把艾草,“王老师说初中课程难,不懂就问。“
邢成义点点头,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在晚风中飘动。他知道父亲年轻时也想读书,但家里穷得连油灯都点不起。现在父亲每天在砖厂推二十车砖坯,就盼着他能考上大学,吃上公家饭。
夜里,邢成义躺在竹席上,听着窗外的蝉鸣。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斑驳的树影。他摸了摸枕边的硬币,那是在后河捡到的1978年版硬币,背面的麦穗图案已经模糊不清。史建涛说这可能是老物件,能卖钱,但邢成义总觉得它沉甸甸的,像是藏着什么秘密。
第二天清晨,母亲特意煮了碗荷包蛋。邢成义捧着粗瓷碗,看着油花在清汤里打转。父亲把自行车擦得锃亮,车筐里垫着母亲缝的碎花布。“路上小心。“母亲往他书包里塞了个煮鸡蛋,“中午记得吃。“
邢成义和史建涛推着自行车出村时,东边的天际刚泛起鱼肚白。露水打湿了玉米叶,在晨光中闪烁。史建涛的车链又开始响,他边蹬边骂:“这破车,等老子考上大学,第一件事就是买辆凤凰牌!“
他们经过后河时,邢成义看见殷小竹蹲在芦苇丛中,手里握着个玻璃瓶。瓶里的萤火虫一闪一闪,映着她专注的侧脸。史建涛吹了声口哨:“小竹,一块儿上学啊!“殷小竹抬头笑了笑,发间的野菊花在晨风中轻轻摇晃。
红星中学的铁门虚掩着,门轴发出刺耳的声响。邢成义看见申晓光的自行车停在传达室门口,车筐里放着本崭新的英语书。他突然想起昨天在集贸市场遇见申晓光,他穿着雪白的衬衫,自行车擦得锃亮,车把上挂着个黑色皮包。“成义,去县城要经过红星中学,要不要搭我的车?“申晓光当时问,眼里闪着光。
“成义!“王老师的声音从教学楼传来,她的白衬衫被汗水洇出深色的水痕,腋下的布料已经洗得发白。“跟我来,带你参观学校。“邢成义跟着她穿过操场时,注意到东北角的篮球架歪得能看见天空,篮网早被拆下来当晾衣绳用了。西边的教师宿舍前晾着几件洗得发白的蓝工装,最边上那间的门虚掩着,能看见里面的木床上铺着补丁摞补丁的床单。
教室在二楼中间,窗台摆着三盆仙人掌,叶片上蒙着赶集时带回的尘土。王老师指着后排靠窗的座位:“你坐那儿,阳光好。“邢成义坐下时,闻到一股淡淡的艾草味。前排的女生正在擦黑板,马尾辫上别着朵白色的野花。
“老邢,快看!“史建涛突然捅了捅他,指着窗外。边庄的几个孩子正沿着河岸跑,其中一个举着根长长的竹竿,竿头绑着个破网兜。“他们总说咱们偷摘了他们的柿子。“史建涛吐了口唾沫。
中午放学后,邢成义跟着史建涛去后河搬石头。河床里的水很浅,几块大青石露出水面,形成天然的石桥。对岸的芦苇丛中,几个戴草帽的村民正在割草,他们的裤脚卷得老高,小腿上沾着褐色的泥巴。
“小心滑!“史建涛在前头领路,他的解放鞋踩在青苔上直打滑,“去年有个初二的女生在这里摔断了胳膊。“邢成义看着脚下湍急的水流,忽然想起外婆说过的话:这条河发源于北边的白云山,以前河里有很多鱼,后来上游建了水库,水流就变小了。
他们刚搬到第三块石头,就听见对岸传来喊声。几个穿着蓝布衫的孩子正沿着河岸跑,其中一个举着根长长的竹竿,竿头绑着个破网兜。“是边庄的殷家小子!“史建涛吐了口唾沫,“他们总说咱们偷摘了他们的柿子。“
邢成义看着那些孩子消失在芦苇丛中,突然想起外婆家就在边庄最边上。去年中秋节去外婆家,表弟殷强带他去偷摘隔壁李婶家的枣子,结果被狗追得爬上了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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