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有一张竹榻、一方榆木案台,靠墙的榆木架上堆满新鲜草药。梁神医正伏案疾书,听得动静也未抬头。
“久仰神医大名。”郁澜抱拳行礼。梁神医搁下狼毫,目光如炬:“姑娘与我素昧平生。”
侍立一旁的桑伯脸色骤变:“主子,这定是陷阱,老奴这就解决了这妖女!”
“且慢。”梁神医抬手制止,“虽不识姑娘,但你既持有药方,必与我有渊源。”
桑伯急得直搓手,却不敢违逆主子。
郁澜坦然道:“药方确是从您处所得。”
“如何传与你的?”
“亲耳听闻。”她答得干脆。
梁神医眼底掠过笑意:“倒是个实诚人。这些方子原是我随手配的,不曾记载,更未示人。”
桑伯突然厉声质问:“主子从未见过她!更蹊跷的是,其中一味药材连您都未曾听闻!”
郁澜沉吟片刻:“此事可否容我单独禀明神医?”
“休想!”桑伯横跨一步挡在主子身前。梁神医却道:“退下吧。”
见老仆仍杵在门口张望,郁澜压低声音:“若我说......是在梦中得此药方呢?”
梁神医指向药架:“劳烦取第三格左数第三味。”
郁澜依言捧来青瓷罐。
“此乃浮华梦。”他轻抚罐身,“传闻可起死回生,方才见你时,还当是借它重生之人。”
这话如惊雷炸响。
郁澜攥紧袖口,原以为重生是天赐机缘,此刻却惊觉或许有人暗中操纵。若真如此,究竟是谁耗费心力令她重活?又所求为何?
铜药炉里飘出袅袅青烟,梁牧雨将晒干的浮华梦碾成细末,药杵与石臼相击的脆响在静室里格外清晰。
“此物生于天山冰缝,百年抽一芽,千年结一果。”他指尖捻起几粒朱红色种子,“去年有采药人摔下万丈冰崖,尸骨旁还攥着未开花的幼苗。”
郁澜望着琉璃瓶中蜷曲的枯藤,忽然想起前世裴戬凯旋时铠甲上凝结的血冰。
她拢了拢织锦斗篷:“为个传闻豁出性命,当真值得?”
“姑娘可见过将死之人抓救命稻草的模样?”梁牧雨突然掀开竹帘,刺骨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他玄色衣袖被吹得猎猎作响,露出腕间三道狰狞疤痕,“当年我师父为采浮华梦,十指冻掉七根。”
郁澜袖中的手猛然攥紧。她强笑道:“神医说笑了,我不过好奇这起死回生的传闻…”
“就像姑娘好奇自己的预知梦?”梁牧雨突然转身,银丝面具映着跳跃的烛火,“正月廿七端王府出征,裴二公子在漠城途中遇伏——这梦若是传出去,姑娘可知要掉多少颗脑袋?”
药杵“当啷”砸在青玉案上。
郁澜看着滚到脚边的赤芍药,忽然想起去岁落水时吞进喉管的冰渣。
她弯腰拾药,鬓边碎发垂落:“小女子惶恐,今日方知这梦竟与神医的浮华梦同等离奇。”
窗外传来乌鸦嘶哑的啼叫。
梁牧雨突然掀开药柜最底层的暗格,木匣中躺着朵晶莹剔透的玉芙蓉。他指尖轻轻拂过花瓣:“姑娘要的解药,缺的正是你梦中提到的火蟾砂。”
郁澜瞳孔骤缩。
前世她在新婚三年后才偶然得见火蟾砂,而今这味珍稀药材竟提前出现在梁牧雨手中。她突然意识到,自从重生后与裴戬相遇,命运的轨迹早已偏离前世的轨道。
“三日后子时,城南土地庙。”梁牧雨合上木匣的刹那,烛火突然爆出个灯花。他望着郁澜苍白的面色轻笑:“姑娘莫怕,试药人已经备好了。待解药试验成功,方可赠与姑娘。”
门外传来桑伯的轻咳。
老仆捧着手炉进来,鹰隼般的目光扫过郁澜发间玉簪:“四姑娘的马车候在侧门。请回吧。”
他特意加重了“四姑娘”三字,青筋凸起的手按在剑柄上。
郁澜起身时晃了晃,广袖带翻茶盏。
碧螺春在雪缎裙裾上洇开深色痕迹,像极了前世合卺酒洒在嫁衣上的模样。她勉强笑道:“有劳神医费心。”
待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桑伯忽然抽出袖中密信:“六皇子昨夜去了晋国公府。”
信纸在炉火上一晃,化作灰蝶纷飞。
“知道了。”梁牧雨沉吟片刻,拈起浮华梦的枯藤浸入酒坛,殷红汁液如血泪蜿蜒:“真梦假梦有何要紧?能解玉芙蓉之毒的,便是好梦。”
……
出了玲珑台大门,车帘垂落的流苏扫过青石板,管事娘子殷勤地扶着郁澜登上马车。
廊下灯笼将她的金丝云纹袖口映得流光溢彩:“公子若要见梁公子,提前三日遣人送个信来便是。”
“这一月的牌子钱。”郁澜随手抛出的锦袋在空中划出道银弧,惊起檐角栖息的寒鸦,“我不来时,不许旁人扰他清静。”
襄苎扯着郁澜的披风下摆,绣鞋狠狠碾过地上的枯叶。
管事娘子见状抿嘴一笑,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掠过小丫鬟发间的并蒂莲银钗:“这位姑娘莫恼,玲珑台的规矩您也知晓,断不会让外头的人越过您的名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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