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妃握着她的手絮絮叮嘱,案头堆着七八个描金药匣。
郁澜方要行礼,就见裴戬玄色袍角自屏风后闪过,腰间玉佩纹丝未动,仿佛压根没瞧见这满室女眷。
“澜妹妹且坐。”许琳懿声音还带着哭腔,眼角却已弯出笑意。
郁澜瞥见矮几上青瓷盘里堆着西域来的葡萄,颗颗凝着水珠——这是上个月才进贡的稀罕物,连宫里娘娘们都要按份例取用。
娄家姑娘正捏着银签子说笑,忽听外间传来环佩叮当。
黎家三小姐带着侍女捧来两匣人参,匣盖上“御赐”二字晃得人眼疼。
郁潇挨着姐姐坐在最末的玫瑰椅上,眼见许琳懿对着端王妃泫然欲泣,连忙低头数起青砖上的莲花纹。
“这玉肌膏早晚各敷一次,若嫌药气重,我那儿还有沉香调的。”端王妃说着将许琳懿鬓边碎发别到耳后,那枚嵌着东珠的金护甲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郁澜抿了口雨前龙井,不发一语。
回府路上,郁潇掀着车帘看街边卖糖人的摊子,忽然叹道:“许姐姐真是好福气,我瞧着端王妃待她,倒比亲娘还疼几分。”
“傻丫头。”郁澜将妹妹鬓角被风吹乱的珠花扶正,“等你及笄那日,求亲的人怕是要踏破门槛呢。”
“我才不稀罕!”郁潇突然坐直身子,杏眼亮晶晶的,“要我说,四姐姐合该配个像顾公子那样的郎君。上回在相国寺,他见你裙角沾了泥,特意让沙弥送来木屐呢。”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郁澜望着帘外飘落的槐花,眼前浮现出那袭月白直裰。
凉州的风沙该是比京城的春寒更砭人肌骨吧?她无意识抚过腕间翡翠镯子,那是顾辞临行前托好友转交的,说是剿匪路上在古刹求的平安镯。
这日晌午,郁夫人捧着家书来到女儿闺房时,正见郁澜对着一局残棋出神。
黑子被困在东南角,白子却始终围而不杀。
“你父亲信中说,顾公子前日冒雨送了两车粮米到府衙。”郁夫人将信笺展开,指着其中一段念道,“‘此子虽出身寒门,然进退有度,谈吐间可见胸中丘壑。凉州官场人人避我如蛇蝎,唯他敢登门送炭......’“
郁澜执棋的手顿在半空,白玉棋子“嗒”地落在檀木棋盘上。
她记得去岁重阳宴,顾辞被世家公子们挤兑着作诗,他却不卑不亢吟了首《戍边词》。当时满座哗然,唯有父亲抚掌赞了句“铁骨丹心”。
“娘亲的意思是?”郁澜耳尖微微发烫,忙低头去捡滚落的棋子。
窗棂外斜进一缕春光,正照在信纸末尾“半年后返京”几个字上。
郁夫人将女儿鬓边颤巍巍的珍珠步摇扶正,笑道:“你爹爹这榆木脑袋难得夸人,我瞧着顾公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等六月你及笄礼成,若他有意的话,不如……”
话未说完,外间突然传来小丫鬟的惊呼。
郁潇提着裙摆跑进来,发间蝴蝶簪子翅膀乱颤:“四姐姐快去看!护国公府给陈素素下了帖子,说是要请她去城外观桃林呢!”
郁澜与母亲对视一眼,心中暗叹。
许琳懿这招以退为进,分明是要把陈素素架在火上烤——若不去,便是心虚;若去了,谁知护国公府备着什么后手。
她望着棋盘上散落的棋子,忽然觉得这京城贵女们的游戏,倒比凉州剿匪还要凶险三分。
暮色渐浓时,郁澜独自坐在妆台前。
烛台上跳动的火苗将翡翠镯子映得忽明忽暗,匣底还压着顾辞离京前送来的《凉州舆图》,边角都起了毛边。
她伸手抚过图上蜿蜒的祁连山脉,忽然听见更鼓声声穿过重重院落。
千里之外的凉州城头,顾辞按剑望着东南方向的星辰。
亲卫捧着热汤过来,见他玄色披风上落满霜花,忍不住劝道:“大人连着巡了三夜城防,该歇歇了。”
“无妨。”顾辞摩挲着剑柄上新缠的玄色丝绦,那是离京前郁家兄长赠的。
城墙下忽然响起驼铃声,商队举着的风灯在夜色中连成星河,让他想起上元节那晚,郁澜提着的琉璃宫灯也是这般明明灭灭。
……
晨光刚染透窗纸,郁澜已对着厚厚一摞洒金帖发愁。
春学宴原是前朝贵女们斗诗的雅集,如今倒成了京中最热闹的筹善盛会。
各府姑娘们的字画绣品要在广鹤楼竞拍,所得银钱全数充作寒门子弟的束修。
“四姑娘仔细眼睛。”丫鬟捧着烛台凑近些。郁澜蘸了朱砂笔,在名单上勾画:“礼部侍郎家的三姑娘上月及笄,该添上。”
话音未落,大嫂魏知虞捧着账册掀帘而入:“西廊要添十二盏琉璃灯,绣屏得换作六折的才镇得住场。”
待敲定最后一道茶点单子,日头已爬上飞檐。
郁澜揉着酸疼的腕子,忽然想起去年此时,长姐郁汐还能游刃有余地边插花边对账。
如今轮到自己,方知这春学宴的帖子竟比宫宴还难发——哪家庶女能带,哪府公子要避嫌,稍有不慎便要落人口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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