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晟是她最优秀的儿子,明明文武双全,前途无量,眼看已过弱冠,却对终身大事闭口不谈。
任凭京中多少名门闺秀踏破门槛,连正眼都不愿多瞧。流言蜚语早已传遍贵族圈子,墨莺日日悬心,忧思成疾,终于彻底倒下了,缠绵病榻数月不起。
太医私下坦言,心结不解,终成沉疴。
当墨晟跪在母亲床头,看着她几乎失去光彩的眼睛里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时,这位在战场上面不改色的铁血男儿,终是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
“好。”他只吐了一个字。
于是,一场荒诞而高效的计划以惊人的速度推进。
没有张灯结彩,没有高朋满座。校场一角清理出来的空地上支起了简易的木架布棚,权当是遮蔽日头的喜棚。
粗犷的木台上铺着一块半新不旧的暗红色绒毡,权充案几。案几上,最碍眼的不是寥寥几盘粗糙的点心,而是一个摆在那里的漆黑军盔。
那是墨晟在阵前摘下的军盔,此刻却被拿来临时充当了“聘礼”!
郁澜穿着一身匆匆备下的水红色交领窄袖新衣裙,站在墨晟身边几步远的地方。脸上没有丝毫新嫁娘的羞涩或憧憬,只剩下冷静到近乎木然的苍白。
风从校场上毫无遮拦地刮过,吹乱了她的鬓发,拂过她的脸颊,带来尘土和营地里特有的粗砺气息。
墨莺不顾病体初愈,盛装端坐在木台下唯一一把铺了厚厚锦垫的太师椅上。她精心装扮的脸上犹带着几分大病后的苍白虚弱,但那眉眼间的喜意却是真真切切。
她对着郁澜招了招手,眼中含着欣慰又略带歉意的泪光:“孩子,委屈你了!今日仓促,是墨家失礼。委屈你了,莫放在心上。只要定了名分,其他的都好说。日后正式迎你进门时,母亲必定为你补上最盛大的典礼,最体面的仪仗!”
墨莺的手温热而有些虚软,紧紧攥着郁澜微凉的手,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
郁澜感受着手背上那份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力量,抬眼望向木台中央。
墨晟正侧过脸,木台边缘燃起的火把跳跃的光,映着他下颌紧绷冷硬的线条。
他察觉到郁澜的目光,并未回头。
……
庆王府那封烫金喜帖送到永州客馆时,裴戬正立在窗前,指尖拨弄着乌木镇尺下压着的半幅山河舆图。
墨线勾勒的山河走势锐利而凝重,如同他此刻眼底的情绪。
“世子,庆王府的定亲宴,去不得。”
瞿洋的声音带着不容错辨的忧虑,指尖将那张大红喜帖捏得起了皱褶,“墨晟此人,边军里传出的风声很不堪。男风之好,行事酷烈,鞭挞下属家常便饭,动辄断骨。这等人,晋国公府那位嫡小姐嫁过去,无异于跳进了火油锅里滚一遭!”
他抬眼看向裴戬挺直的背影:“更紧要的是,时机蹊跷。庆王老谋深算,嘉庆长公主更是,如今这节骨眼上抛出这张喜帖,还要邀您千里迢迢跑过去见证?这哪里是为儿女结亲,分明是冲着世子您来的,想将您困在庆王的地盘里,再徐徐图之!”
瞿洋的担忧不无道理。
从前的龃龉,如今的布局,都指向同一个名字——裴戬。
裴戬转过身,接过那张散发着浓郁喜气的帖子。
视线掠过“墨晟”与“郁澜”的名字组合,如同看两块冰冷的石头强行拼合,未起半分波澜。
嘴角勾起一丝极淡、近乎无形的弧度,看不出是笑是讥。
指尖捻着烫金的纸边,冷硬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响起:
“庆王设局,无非图我所持之物。他既递了喜帖,便是摆开了阵仗等我入瓮。”
他将喜帖随意地丢回案上,“我倒想看看,他的笼子,够不够结实。”
“世子!不可!”瞿洋急得上前一步,“庆王军在城外数万!庆州城更是他经营多年的根基!您只身前去……”
“是赴宴,不是赴死。”裴戬打断他,语气平淡如常,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庆王要动我,得有撕破所有脸皮、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觉悟。他现在还不敢。”
他走到兵器架前,拿起那把常佩的窄刃腰刀,银亮的鲨鱼皮鞘在指间泛着清冷的光,“瞿洋,带上雯琴,留在永州待命。”
他目光锐利地转向心腹:“备好通令文书。若后日午时,我还未差人送出平安信,你立刻封存永州密档,带雯琴回京,面呈陛下与殿下,报知‘庆王设喜宴、羁押世子’八个字便是。记住了吗?”
那八个字重如千钧,是撕破脸的最后通牒。
瞿洋脸色骤变,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深深抱拳:“卑职遵命!世子务必当心!”
裴戬不再多言,将腰刀按回腰间束带,玄色锦袍的暗绣在烛光下流动着冷冽的光泽。
马蹄踏破黄尘,日头偏西时,那座大营遥遥在望。
裴戬一人一骑,在官道上奔驰的身影极其醒目。临近营盘,营门外早有披甲亲卫肃立等候,见他到来,并未盘问,立刻便有人上前牵住了马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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