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澜刚煮好茶,指尖还沾着一点暖意,闻声回头望他。
顾辞的声音在带着寒意的风里显得平静温和:“听丫鬟说,你总嫌煮茶剩下的茶末子没处收。这个大小,正好盛放。”
郁澜伸出白皙的手,小心翼翼地接过。
指腹擦过他递来的掌心,那温度透过微凉的木质传递过来,清晰地烙在皮肤上。她微微怔住片刻,随即垂眸,轻声道:“谢谢顾公子。”
手指无意识地在那光润的云纹上摩挲了几下,才将小木匣拢入袖中。
窗外寂寥的院落,几只麻雀在光秃秃的枝杈上跳跃。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同惊雷,由远及近。
马蹄声骤停于府衙正门外。紧接着是门房惊惶的问询声,马匹喷着响鼻的躁动声。
顾辞猛地站起身,下意识往前一步,将郁澜挡在身后半个身子,眼神锐利地望向院门方向。
后院通往府衙后侧角的帘栊“哗啦”一声被猛然掀起。
一个披着厚厚墨狐大氅的身影,几乎是在帘栊掀起的同时便疾步踏入,靴底沾着明显的新雪泥点。
大氅的风帽落下,露出一张保养得宜的贵妇面容。
嘉庆长公主的呼吸尚有些不稳,鬓边有未掸净的雪屑,目光第一时间穿透堂屋,精准地钉在窗边那个刚刚站起的少女身上。
“澜儿!”嘉庆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丝几乎要溢出来的喑哑。
郁澜缓缓抬眸,迎上那道熟悉又复杂难辨的目光。
她脸上没有惊讶,没有喜悦,亦没有明显的抵触,只是异常平静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外祖母。
她沉默地看着,既未上前行礼,也未开口询问。
长公主一步一步朝里走去,脚步竟有些不稳。
她停在屋子中央,离郁澜几步之遥的地方。那双凤眸里,竟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澜儿……”她又唤了一声,带着从未有过的疲惫与恳求,“是外祖母错了。你随我回去可好?”
郁澜的目光没有回避,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回荡在屋里:
“外祖母错在何处?”
长公主强撑的她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眼底的水光瞬间凝聚成泪意,又被她死死压住。
“错在外祖母糊涂!错在将你也当作棋局上的一子!不该利用你为饵,去诱那裴戬入瓮!更……”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几乎带了哽咽,“更辜负了你那夜冒死送信,救下青橙和整个公主府的赤诚之心!”
最后几个字落下,她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屋内炭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死寂一片。
郁澜垂下眼睑。
时间像是被拉长了许久,久到窗棂透进的微光都变换了角度。
她袖中的指尖无意识地蜷起,捏住了那紫檀小匣冰凉的棱角。
终于,她缓缓吸了口气,再抬起头时,眼底已是一片沉静的波澜。
“好。”只一个字。
她不再看长公主瞬间亮起的眼眸,声音依旧平淡无波,“我随您回永州,是为我母亲的名声。”
她抬步,走向长公主。不是为了亲近,而是做出了选择的姿态。
马蹄踏过永州长公主府门前冰冷的青石板。
永州的年关已至,一场纷扬的大雪刚停,天地间一片素白苍茫。
府内的气氛却有些躁动。
庆王大刺刺地坐在花厅上首铺着厚厚狼皮褥子的圈椅里,手里捧着新得的珐琅掐花小手炉,听着下头长随眉飞色舞地禀报京城传来的新鲜事。
当听到“北境那帮狄人不安分,陛下特命端王世子裴戬督运那批十万担的粮草火速北上,谁知竟误了交割的日期”时,庆王那双精于算计的小眼睛立刻笑眯成了一条缝,连带着两撇精心修饰的花白胡子都抖了起来。
“哦?误了期?”庆王声音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据说龙心震怒,当场发作?啧啧,二十大板啊!”
他晃着脑袋,啧啧有声,仿佛亲见,“还是禁了实职三月?呵呵……学他爹?还是学他那个伯父?旁的本事没见长进,这金蝉脱壳、避重就轻的把戏,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哈哈哈!”
一旁的嘉庆长公主端坐主位,正用银签子拨弄青花缸里一块新烧的苏合香饼,闻言只从鼻腔里冷冷哼出一声:“上梁不正下梁歪!父子俩,一丘之貉!”
香饼燃起袅袅细烟,映得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寒意森森。
然而,此刻永州长公主府内真正让长公主日夜悬心的,却是另一个刚经历了风寒风邪折腾的外孙女。
郁澜自凉州返永后,原意是在永州府过个年节,待开了春便动身返回京城。
恰好在二月中,她及笄。
谁知永州那春寒料峭比北地更甚湿冷刺骨,郁澜竟在年节前便染了一场缠绵数月的湿温咳嗽。
起初只是畏寒咳嗽,渐渐转为低热不退,人也迅速清减下去。
请遍了永州和附近州府的名医圣手,汤药吃了不知多少碗,硬是将病势拖拖拉拉地磨进了初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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