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放心。”裴辙点头,眼神锐利,“漠城经此一役,百废待兴,却也正好将那些盘根错节的旧势力连根拔起。我知晓轻重。”
他拿起案上的一份文书,又补充道,“粮道已重新打通,第一批军粮三日后即可运抵。只是押运官,还需大哥这边再确认一下人选。”
“嗯。”裴戬应了一声,取过笔架上的紫毫,蘸了墨,在另一份名册上圈出一个名字。
他落笔沉稳,墨迹在宣纸上微微晕开。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安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裴辙的目光掠过兄长略显冷硬的侧脸,犹豫了一下。
他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似乎想借这个动作压下些什么。
放下茶盏时,他终究还是开了口,语气带着一丝复杂:“大哥,我前日在顾府,遇见晋国公府那位四姑娘了。”
他语速不快,字字清晰,确保裴戬能听清。
裴戬手中的笔悬在纸上,低着头,目光依旧落在舆图上。
裴辙的话音落下,如同石沉深潭,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没有停顿,没有抬眼,甚至连握笔的姿势都没有丝毫改变。
仿佛裴辙刚才说的,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今日天气尚可”。
裴辙看着兄长这毫无波动的反应,心头掠过一丝了然,随即是更深的无奈。
他暗自叹了口气,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不再多言,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漠城的军务舆图之上。
……
日头早已爬得老高,热烘烘的光透过窗棂,勉强挤进裴戬的书房,堪堪照亮桌上堆积如小山的公文卷册。
墨砚干了一半,一支狼毫笔疲惫地斜搭在砚台边缘,笔尖墨汁凝固成乌黑的块状。
连着数日为漠城物资未能如期而至焦头烂额、夜不能寐的裴戬,此刻竟破天荒地伏在书案上沉沉睡去。
他太倦了,绷紧的弦仿佛只需这片刻疏忽便会彻底断裂。
眼前陡然换了景象,似乎是在热闹的集市上,两侧店铺琳琅满目,行人摩肩接踵,嘈杂的声音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波。
裴戬的目光穿透晃动的人影,精准地钉在一处。
不远处,郁澜正与顾辞并肩而行。
郁澜素日清冷的眉梢眼角竟染着暖洋洋的笑意,侧着头,不知正与顾辞说着什么有趣的事,那笑容明媚得灼人眼目。
顾辞一手提着几样采买来的零碎物件,另一手极其自然地虚虚环在她身侧,姿态熟稔无比。
刹那间,周围所有喧嚣都退成了模糊的背景,只剩下前方两人亲密无间的身影。
裴戬的心猛地沉下去,仿佛被冰冷的铁块压住,又闷又痛。
他控制不住地大步上前,试图横插进那刺眼无比的画面。
郁澜恰好转过头来,那双总是清澈又带着些许疏离的眸子清晰地映入了裴戬的身影。
裴戬胸口剧烈起伏,质问几乎要破口而出——为何你与他如此亲近,却对我避之不及?
然而,下一刻,那张令他魂牵梦绕的脸上,笑意竟倏然放大,甜美异常。
她毫不犹豫地撇下近在咫尺的顾辞,像归巢的倦鸟,带着一阵香风径直扑入裴戬的怀中!
裴戬下意识地几乎是用尽了全力,稳稳搂住了对方。
“相公…”怀里的人仰起脸,亲昵婉转的呼唤,带着无尽的欢喜和依赖。
那一句轻唤,甜蜜如蜜糖也似利刃。
裴戬手臂猛地收得更紧,想把她彻底揉进骨血里。
可还未等他细细品味这美梦的甘醴,怀中骤然一空。
冷风瞬间灌入,冻得他指尖都在发颤。方才温柔巧笑的郁澜,人影已然如轻烟般消散无踪。
周围的一切,集市、顾辞、那些喧嚣的人声,全部消失不见。
“澜儿——!”
裴戬猛地从书案上弹起来,脖颈间的酸痛感和额角冰冷的汗珠昭示着他方才是何等激荡的挣扎。
眼前仍是在自己那间书房,安静得只有他自己粗重紊乱的喘息声在四壁间碰撞回响。
午后的阳光白得刺眼,光柱里翻腾着无数细小的微尘。
梦。
竟是一场太过真实的噩梦。
裴戬抬手,用手背抹去额际渗出的冷汗,指尖冰凉依旧。
他撑起沉重的额头,试图平息胸膛内还在擂鼓般的狂跳。
半晌,他才缓缓直起身,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桌角那杯半冷的残茶。
茶水早已没了热气,沉在杯底的茶叶僵死地蜷缩着。
他下意识端起杯子凑到唇边,凉掉的茶水带着浓重的苦涩滑过喉咙,强行压下了一丝喉头的哽滞。
然而那股莫名的空落,却像藤蔓,紧紧缠绕着胸腔心脏的位置。
那梦境里最后消失的温暖与那声“相公”,此刻却成了反复割锯心口的钝刀。
“世子,”门被轻轻叩响,贴身侍从在外恭敬道,“王妃来了。”
裴戬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所有激烈波动已被压在眼底,只剩下一种冰封般的平静。
“请母亲进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