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吃!”张贵山眼睛死死盯着杜团长,“我吃过了!这是你的那份!”
他的眼神里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恳求,“你是指挥员!团里不能没你!吃了它!团里的其他人才有活下来的希望。”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窝头硬得像石头,冰冷刺骨,几乎嚼不动。
杜团长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用口水艰难地把它一点点润湿、软化,再艰难地咽下去。
那粗糙、冰冷的食物滑过食道,奇迹般地唤醒了身体里一丝微弱的热流,驱散了意识边缘那致命的黑暗。
他活过来了。
风雪中,张贵山那张因极度饥饿和寒冷而扭曲变形的脸,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杜司令眼前。
那个在冰天雪地里,用自己最后一点口粮,把濒死的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司务长……
“张贵山……”杜司令捏着那份名单的手,骨节发出咯咯的轻响。
“是他?怎么可能是他?那个在朝鲜,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省下最后一口粮食塞给伤员、塞给我的张贵山?”
他一把将名单狠狠拍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茶杯碎片又跳了一下。
“备车!”他对着门口厉声喝道,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去禁闭室!现在!”
禁闭室的门是一扇厚重的、刷着绿漆的铁门,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哨兵无声地打开门锁,“咔哒”一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门开了。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光板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一个穿着没有领章帽徽的旧军装的身影,背对着门,坐在那张冰冷的椅子上,腰背却挺得笔直。
听到门响,那身影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了过来。
杜司令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
张贵山。
那个曾经在风雪中眼神如炭火的司务长。
仅仅几年不见,他整个人像被西北的朔风抽干了水分,瘦得脱了形。
那双曾经亮得惊人的眼睛,此刻浑浊得像蒙了一层厚厚的阴翳。
“张贵山……”
杜司令开口,声音干涩。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终于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那句在心底反复灼烧的话:
“当年……那个窝头,”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和难以置信的痛楚,“它救了我的命啊!张贵山!它救了我的命!”
张贵山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目光终于聚焦在杜司令脸上。
那里面没有惊慌,没有辩解,没有羞愧,
他嘴唇动了几下,才发出一点微弱沙哑的气音:
“司令……”
他停顿了很久,仿佛在积攒最后一点说话的力气,然后,极其平静的,像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吐出几个字:
“……我女儿。”
他抬起枯枝般的手,指了指西北方向,“躺在那儿。省医院……等钱救命。”
“白血病。”他补充道,声音平板,毫无起伏。
杜向荣脸上的怒意、痛苦、所有激烈翻涌的情绪,瞬间凝固了。
女儿……医院……白血病……救命钱……
这几个冰冷的词语,打动了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但是,这不是张贵山犯错的理由。
杜司令怒斥道:“你女儿生病,不会向军区提出申请吗?”
“军区难道会坐视不管吗?你身后有军区、有政府、有国家。你为什么要跟唐大奎同流合污?”
“你这样做,一旦有战事,会给国家造成多大的灾难吗?有多少像你女儿一样的孩子将永远见不到他们的爸爸。”
“那时候,那些孩子怎么办?你说呀……”
杜司令愤怒的声音回响在禁闭室中。
“对不起。”
张贵山似乎现在才有了人的思维和情绪,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一行清泪。
“唐大奎说只有攒够钱送到国外,我女儿才有希望活下去,我只想让我女儿活下去……”
杜司令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清冷,“严查严办。”
他走出了紧闭室,身后传来,一声呜咽,“我只想让她活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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