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之内,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空间里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秦望舒的目光,直直地看着那块没有上漆的牌位。
秦啸。
秦望舒的心脏,猛地一抽。
他们恨他入骨。
却又固执地,为他在这英魂殿中,留了一个位置。
这到底是怎样一种复杂的情感?
“望舒……”
苏云溪的声音压得极低,手心里已满是冷汗。
眼前的景象,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
那个在史书上光芒万丈,被先帝追封,被天下传颂为不败军魂的秦啸将军……
在这里,竟是一个等待被钉上耻辱柱的,罪人。
就在这时,祠堂的门被推开。
先前那个老兵,拄着拐杖,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一个妇人,端着木盘,上面是几个粗陶碗,盛着黑乎乎的糊状物,和几块看不出本色的风干兽肉。
“吃吧。”老兵的声音沙哑,他将木盘重重地放在地上。“我们赤羽村,不养闲人,更不养仇人。但也不会让你们饿死。”
苏云溪看了一眼那碗黑乎乎的东西,胃里一阵翻腾,别过了头。
周婉儿和墨机更是面露难色。
秦望舒却径直走过去。
她端起一碗,在所有人注视下,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大口。
又苦又涩,还带着一股土腥味。
她放下碗,看向那个老兵。“老将军,怎么称呼?”
李根浑浊的眼珠动了一下,闪过一丝错愕。
“我不是什么将军,就是一个等死的老兵罢了。我叫,李根。”
“李老。”秦望舒点头。“我想听听,十年前的故事。”
李根沉默了。他看着那些灵位,眼神变得悠远而悲伤。
“你想听?好,我就讲给你听。”他找了个门槛坐下,那双饱经风霜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膝盖。
“十年前,蓟北关,我们赤羽军一万人,奉命死守。”
“户部那群天杀的狗贼,断了我们的粮草!整整三个月!没有一粒米运进来!”
“无数次求援,粮草永远都在‘路上’。”
“我们先吃战马,战马吃光了,就啃皮甲,皮甲啃烂了,就挖草根,嚼树皮……”
他的声音开始发抖。
“到最后……到最后……”
他猛地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浑浊的眼泪终于滚落。
“人吃人啊!”
祠堂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苏云溪和周婉儿的脸上,血色尽褪。
“秦啸,是个好将军,我李根不否认。他带着我们打赢了几场胜仗,杀得鞑子屁滚尿流。”
“可是,肚子是空的,刀都举不起来,怎么打?”
“弟兄们,一个个倒下去,不是死在冲锋的路上,是活活饿死在城墙根底下!”
“我们都求他,将军,撤吧,再不走,就都得交代在这儿了!”
“可他呢?”
李根的声音,陡然变得激动起来,他指着那个为秦啸预留的空灵位,眼中满是怨怼。
“他说,军令如山!死战不退!他要为国尽忠!”
“我们赤羽军剩下的三千男儿,哪个是孬种?我们可以上战场战死!可我们不想这么窝囊地饿死!”
“张诚副将,跪在他大帐外三天三夜,额头都磕烂了,求他带弟兄们突围!”
“张副将说,留得青山在,我们活着,才能杀更多的鞑子报国!”
“可他呢!你那个好父亲!秦啸!他说什么?!”
李根猛地回头,枯瘦的手指直直指向秦望舒。
“他说,君命不可违!陛下要我们死,我们就必须死!”
“他要用我们三千条命,去填!去换他秦啸一个忠烈之名,一个青史留名!”
苏云溪的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她想反驳,手腕却被秦望舒死死掐住。
“最后,是张副将,他看不下去了。”
“他反了!”
“那天夜里,他夺了你爹的兵符,开了北门,带着我们这些还能喘气的,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夺了秦啸的兵权,打开了关门,带着我们这些还能走得动的,逃了出来。”
“而你的父亲,那个‘大英雄’秦啸,带着他的一百亲兵,选择了‘愚忠’,战死在了南城墙。”
李根用拳头,狠狠地捶着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响声。
“而我们呢?”
“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成了什么?”
“是临阵脱逃的懦夫!是背叛主帅的叛徒!是人人唾弃的耻辱!”
“我们逃了一路,被追杀了一路。原本两千多弟兄,最后,只剩下几百人,躲进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
“我们每天都在问自己,为了活下来,我们有错吗?!”
“我们的家人,在故乡被刻上耻辱柱!我们的子孙,永世不得翻身!我们有家不能回,有祖不能祭!我们他娘的,就是一群孤魂野鬼啊!”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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