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齐敏半驱赶地送了客,沈砚一直在脑中盘复。
若是他审案,证据确凿的前提,最极端的结局,也就是判定死罪。
大动干戈摘出自己,交由向来有攀附之心的宋少予。
此举毫无疑问是为季应奇轻罪铺设。
然而,宋少予的离奇举动,季应奇的突然招认。
以及,寺卿毫无阻隔的判决。
又将结局重引死罪。
因果全然相悖。
等等。
不对!
沈砚忽然睁目,脑中似电闪贯穿。
既然摘出他,依然得到了死罪的结局。
那他身上所被忌惮的,就绝不是他可能会判的死。
因果从未相悖,而是颠倒。
他向来查案详实,若真有隐秘,即便他与季应奇诸多冲突,也会秉公而执。
他被忌惮的,是他可能会判的生!
有人希望季应奇死!
而偏偏季应奇在这个结点,认了罪行。
这个案件,也必有隐秘!
“夏临!备车!”沈砚竭力平复着心绪。
“大人去哪儿?”
“进宫!”
沈砚穿戴官服,到东华门时,已是暮时,并非可自如觐见的时段。
他探身下车,掏出一块令牌,守卫即刻行礼放行。
那是来自当今圣上的钦赐,持此牌者,不分时段,不问缘由,即刻通行。
皇帝正在御书房。
沈砚快步行去时,恰与刑部尚书尹正闻迎面。
尹正闻身形瘦挑,眉间深纹刀刻,官袍宽大,仿佛人在衣中摇晃。
多年前尹正闻曾供职大理寺,沈砚入寺便在他手下。
与裴寺卿不同,尹正闻性情孤僻冷离,因此二人并无过密深交。
只是,在五年前,林氏一案委派给沈砚主理时,尹正闻忽然将他叫住。
亲手为他正了正衣冠,并无多余言语,他却一记多年。
如今返京,尹正闻已官至刑部尚书,沈砚也并未刻意拜会。
今日得见,他深深躬身一礼,“沈砚见过大人,自回京诸事缠身,未能及时登门,还望大人海涵。”
尹尚书仅是颔首,但目光却是细密将他打量一番。
这时,站在他身后的人冲沈砚回了浅浅一礼。
沈砚这才注意那人,旋即有些惊诧。
那是位二十出头的青年人,模样秀朗,清削白晰,看似低眉顺目,可从下自上瞥来的目光却颇有几分冷傲。
竟是刑部郎中季有然。
他还有一重身份,正是疑犯季应奇的弟弟。
尹尚书淡淡道:“是陛下命有然一并前来的。”他侧头向后点了点。
沈砚循着看去,立时有几分了然,只见御书房的正堂前,有一人趴俯在地。
身着的也是正二品的官袍,头顶官帽却搁置一旁,发顶四散出银灰。
季应奇的父亲,户部尚书季堂道。
沈砚记得,上月无意偶遇,他还是黑发密集,人竟真的能几日白头。
“已经跪了一天一夜了。”尹尚书对季有然道:“陛下命你来,也是感念你父亲多年劳碌,年事已高,不忍他如此,你当真不再规劝?”
季有然语调不疾不徐:“大人提点,有然感激不尽,但家父素来教育族中子女,尊位有序,言听守矩,有然做不了父亲的主。”
季有然本是庶出,阴差阳错,在外养到五岁才接回宅中。
季应奇做了多年的嫡子独孙,本被养得专横跋扈,忽然横插来一个弟弟,分夺注意,自是难咽。
传闻中,季应奇在幼时曾害得这个弟弟差点命丧。
家中自是处置偏颇,也就带得季有然对季家情意淡泊。
如今态度,倒似印证。
“也罢,这本就是你们的家事。”尹尚书不再赘言,转向沈砚:“沈少卿行色仓促,可是为此事前来?”
沈砚心转一番,微微笑道:“并非,下官是有其他事项面圣。”
尹尚书看着他,目中有犀,“听闻此案是我们宋侍郎之子主办的,倒是利落,三日便给了论果,让我们刑部的压力小了许多。”他顿了顿,“我们倒不算什么,前有御史状告,现有季尚书久跪,陛下的压力才是可想而知,你且慎言吧。”
尹正闻在大理寺时,曾有狱审阎罗之称。
目之所及,避无可避。
如今,也必是看透了他的隐瞒。
“沈砚多谢大人提点。”
错身时,季有然微微看来,与沈砚目光不期而会。
踏入御书房中,两鼎香炉拉出蛛丝般烟缕,将正伏案持笔的年轻帝王掩映得朦朦胧胧。
“沈砚参见陛下。”沈砚跪地。
“怀庭,你再不来,朕就要传你了。”皇帝站起身。
烟雾被他衣衫拂乱,显露出雅玉静润的面庞。
怀庭是沈砚的字,除了最为亲近之人,鲜有人知。
五年前皇帝在风雨飘摇的时局中,杀出一条通路,登上了至尊之位。
那时沈砚,是他的一招荫蔽暗棋,出生入死,殊死与共。
如今,他的皇位愈见稳握,而沈砚,也被他托至高置,发挥出更为准利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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