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前面的人,声音喑哑,字句切齿。
他们从未正面相识,却在无形中反复较量胶着。
甚至不知该说,究竟是谁在追赶着谁,才更为准确。
在转运那夜的房顶月前。
在淮水楼密道中。
在追出的闹市里。
沈砚望着这道曾数度出没周遭,却又如烟尘散却的身影。
调转剑身,扬声道:“阁下既知我姓名,公平起见,阁下又该如何称呼?”
那人未答,而是难以置信道:“你是如何发现这里!”
他自认机关设计隐秘,无人堪破,特意没在方才密室灭口苏昭,也是怕余留痕迹,才决定将她带到这其中处理。
可为何沈砚短短时间便已然追来。
“是你。”他忽而醒悟地将目光移向错后半身的苏昭。
不错,是她。
苏昭扬起下颌与之视线逢迎。
是她在被他威胁,蹲身放袖剑时,将季应奇掉落的半块糖糕悄然攥在了手里。
被逼踏入密道过程中,一直在将碎屑撒落。
一路都在竭力拖延,只盼援手能尽快赶来。
幸而沈砚在看到她的贴身武器后,亦注意到了一旁蜿蜒星点的糕屑标识。
标识在墙边消失。
于是他立时明白定有通路。
走在前面的二人也闻声回身。
季应奇隔着一段距离望来,面色顷刻变得狰狞,“你这混蛋为何会在此处!”
沈砚静静扬起唇角,眼底却毫无笑意,他颔首,所有眸光压于一点,尽数迸射,“自然是来接季公子回去。”
“谁他娘的会跟你走!”季应奇明明出自名门,却出口嚣狂不堪。
与仇敌相见,整个人就如一触即发的爆竹,额角青筋四起,“若不是你这混蛋,本大爷又岂会在这等地方受苦受难!”
“季大少爷,让你受苦受难的,怎会是沈大人。”苏昭泠泠开口:“你不问问你前面的这位,是如何一步步苦心孤诣将你算计到如今的地步?可当真是被人卖了,还不忘帮人数钱。”
看守季应奇那人脱手射来一箭,被沈砚轻捷挡开。
但也不过如此。
沈砚极速估算着局势。
如今双方面对而立,虽然对方有两人,苏昭武艺逊色。
但通路狭窄,沈砚一人当关,也能回护住她。
而且那两人显然更擅远攻,转运之夜的交手,在他手中不曾讨到便宜。
显然对方也考量到了此番情景。
一时互相制衡,谁也无法再近身。
而更远处,那道持着松明火把之人所站之处应为出口。
可那人很怪。
即便如今通道内纷争已起,他却仍纹丝不动,似乎并没有援手之意。
离得太远,只有虚光将他身形勾勒。
沈砚不知为何,竟觉有些熟识。
“你这娘们少挑拨离间!”季应奇探头探脑喝道,打断思绪。
然而最末四字触动沈砚。
他不觉侧头看向苏昭。
苏昭面色里涌起几分讥诮,“季大少爷你不会不识字吧,画押时可是连供录都没看懂?”
“你!”
苏昭不待季应奇驳斥,急道:“不然季大少爷怎么会发现不了,自己一个手有暗疾的废人,还能双手施力掐死旁人!”
“苏掌柜,你的话太多了。”前面之人忽而飞身而来,短刃与沈砚长剑碰撞,击起一阵火光四溅。
季应奇却骤然色变。
“她、她说的可是真的?”他扭头对着一直看护他的那个人问道。
那日他剩余的神智,只停留在踏进那个妓子房中。
清醒时,已在牢狱,又落到了沈砚手里。
他只知那妓子仿佛是被勒死,倒是与他一贯行径无差,想必是自己醉后所为。
又过几日,有人对他说,如今他杀人证据确凿,若再纠缠下去,恐怕他此前的事端也会被翻出,沈砚虽不负责审讯,但也不会轻易放手。
如今他爹已为他筹谋,他只需认罪,接下来定会有人将他救出。
他便看也没看就在那张供词上按下掌印。
可如今这女人的一席话,倒让他回想起了诸多异处。
原来那妓子不是被勒死,而是掐死。
也就是说,自己并非真凶?
那他这些天受尽的苦楚又算什么!
季应奇凶戾之色浮在面上,忽然扑身冲向了身边之人。
那人往日里对他苛待,像个木头,一问三不知。
再追问,便搪塞都是为救他而为。
暗无天日的洞室,喘口气都是沙尘泥土的潮湿。
更别说吃食与寝宿。
但一直以来维系他的,也只是能将他从死罪里拉救出来,重见天日。
如今却有人说,这一切都是骗局。
那人并未想到季应奇会突然出手,一时未及防范,被撞了踉跄,弓箭掉在地上。
他要去捡,却被季应奇猛地砸在身上。
狭窄空间给了季应奇得天独厚的支持,对方即便武艺高强,也全然不得施展,一时竟被他挟困。
这便是苏昭一开始的盘算,让季应奇拖住后方,沈砚只需应对面前一位即可。
但毕竟那人身手了得,季应奇也只是短暂得手,不多时便被他制服在地,头面尽数被黄土侵染,口中污言不断。
那人刚要起身,却觉脑后一抹凉意。
微侧过头,只能看见苏昭一半的身影。
苏昭手持着他落在地上的箭,当作长矛,锐头直指,如同方才在密室他对她所为一般。
那人一时僵在原地,不再动作。
谁知季应奇却在这时爬起身,拍了拍脸上的尘土,目光中满覆仇怨,苏昭来不及阻挡,他已一脚踢踹在那人身上。
那人借这一击偏头,从苏昭箭尖下窜出。
苏昭回手要刺,被他反手握住,用力扯拽。
苏昭想撒手却慢了一步,踉跄一步落入他手中。
而他另一只手则控住季应奇,任凭二人疯狂扭动,也岿然不动。
沈砚那端的敌人原本落了下风。
对方手里只有一柄匕首,虽然进退间轻敏鬼捷,但仍不敌沈砚剑气平扫的魄势。
就在沈砚扬剑要劈之时,忽然注意到对向情形,生生收了剑气,被对方的匕首刺在手臂。
血色立时翻涌晕湿他的衣袖,他也未管。
只见另一个敌人手中,正掐着苏昭与季应奇的脖颈,对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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