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阳光透过临时搭建的塑料棚,在缝纫机上投下斑驳的光斑。沈星晚正在检查一批新到的真丝面料,指尖抚过光滑的缎面,上面印着为香港时装周准备的雪花暗纹——这是火灾后厂子恢复生产的第一笔大单,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股憋着的劲。
“星晚姐,这批料子真不错,比上次的光泽还好。”林小梅抱着块宝蓝色的真丝,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墨石。她的辫子梳得一丝不苟,发梢用红绳系着,是沈星晚特意给她买的——这姑娘自从被提拔为刺绣组组长,干活越发尽心,连王师傅都夸她“青出于蓝”。
沈星晚刚要说话,就看到张大爷的孙子气冲冲地跑进来,劳动布褂子的纽扣崩开了两颗:“星晚姐,不好了!老刘……老刘他要走!”
“老刘?哪个老刘?”沈星晚心里咯噔一下。厂里姓刘的师傅就一个——刘建国,是技术组的骨干,从一开始就跟着她,一手锁边的手艺连王师傅都点头。
“就是管技术的刘师傅!”小伙子急得直跺脚,“我刚才去仓库,听见他跟国营东风厂的人说话,说……说那边给双倍工资,还是正式编制!”
沈星晚手里的面料“啪”地掉在地上,宝蓝色的缎面沾了层灰。她想起前几天就有风声,说东风厂的赵厂长总在厂门口转悠,当时只当是来看笑话,没想到是来挖墙脚的。
“我去看看。”陆战锋放下手里的扳手,军绿色的褂子上还沾着机油。他的眉头拧得紧紧的,额角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红,“敢在咱们刚缓过来就拆台,真当咱们好欺负?”
“别冲动。”沈星晚拉住他的胳膊,指尖触到他结实的肌肉,“我去跟他谈。”
技术组的角落里,刘建国正蹲在地上收拾工具箱,他的帆布包已经装得鼓鼓囊囊,里面是沈星晚特意给他买的进口针线和量尺。看到沈星晚进来,他慌忙把包往身后藏,脸颊涨得通红。
“刘师傅,这是要去哪儿?”沈星晚的声音尽量放柔和,目光落在他磨得发亮的顶针上——那是她去年给他发的年终奖,上面刻着“星晚”两个小字。
刘建国的头埋得更低了,手指绞着帆布包的带子:“星晚妹子,我……我也是没办法。”他的声音带着愧疚,“东风厂的赵厂长找我,说给我正式工编制,每月三十五块,还……还能让我家小子进子弟学校。”
三十五块?沈星晚的心沉了沉。厂里技术骨干每月也就二十块,这几乎是翻倍了。她想起刘建国的媳妇常年卧病,孩子到了上学的年纪却没学校肯收,国营厂的诱惑,对他来说确实太大了。
“你在这儿干了三年,从铁皮棚子到现在的厂子,哪样不是你亲手搭起来的?”沈星晚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现在厂子刚从火灾里爬起来,你就要走?”
“我……”刘建国的喉结动了动,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这是我攒的五十块,算是……算是补偿。星晚妹子,我知道对不起你,可我实在……”
沈星晚没接那个布包。她看着刘建国躲闪的眼神,忽然想起火灾那天,是他第一个冲进火场,把那台最珍贵的电动缝纫机抢了出来,胳膊被烫掉了一大块皮。那时他说:“星晚妹子,机器在,厂子就在。”
“走吧。”沈星晚转过身,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把你的东西都带走,那五十块……给你媳妇买药吧。”
刘建国愣住了,手里的布包“啪”地掉在地上。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扛起工具箱,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连门口陆战锋杀人似的目光都没敢看。
刘建国走后的第三天,更坏的消息传来——负责对接香港订单的销售经理周明也递了辞呈,据说被东风厂挖去当销售科副科长,不仅工资翻倍,还分了套两居室的房子。
“这群白眼狼!”小花气得把手里的绣花针都掰断了,“周经理上次生病,还是星晚姐你把他送医院,垫付的医药费!他怎么能这么对咱们?”
厂房里的气氛压抑得像要下雨。几个技术不错的老员工眼神闪烁,手里的活计慢了下来。刘寡妇抱着孩子,小声跟旁边的人嘀咕:“要不……我也去东风厂问问?听说他们还招仓库管理员……”
“你敢!”王师傅的拐杖往地上一戳,发出“笃”的响,惊得刘寡妇怀里的孩子“哇”地哭起来。老人摘下老花镜,镜片上的裂痕在灯光下格外显眼——那是火灾时被掉落的横梁砸的,“当初是谁家男人病重,星晚跑遍公社给你借钱?是谁家孩子没奶吃,全厂凑口粮给你?现在人家给点好处就想走,良心被狗吃了?”
刘寡妇的脸瞬间红了,抱着孩子默默退到角落,再也不敢说话。
沈星晚站在高台上,看着底下低着头的员工,心里像被冰水浇过。火灾烧毁了厂房,她们没怕;资金链断裂,她们没散;可现在,人心要散了,这比任何灾难都可怕。
“想走的,我不拦着。”沈星晚的声音清亮,穿透了厂房的寂静,“东风厂给的条件确实好,我理解。但我想告诉大家,‘星晚’能有今天,不是靠我一个人,是靠咱们所有人的手,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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