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暴雨连着下了三天,厂房后的排水渠积满了浑浊的雨水,像条焦躁的土黄色巨蟒。沈星晚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车间里空荡荡的机器,眉头拧成了疙瘩。往常这个时候,电动缝纫机“嗡嗡”的轰鸣能盖过雷声,可今天,只有几只麻雀在案板上啄食散落的线头,显得格外冷清。
“星晚姐,第三车间的人也走了。”小花红着眼睛跑进来,辫梢的红绳被雨水打湿,蔫蔫地贴在脸颊上。她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纸条,是员工们集体签的名字,墨迹被泪水晕开了好几处,“他们说……说不给涨工资就不复工,还说……还说您当了资本家,忘了本。”
沈星晚接过纸条,指尖触到那些熟悉的名字——刘建国、张建军、林小梅……甚至还有王师傅的远房侄子,那个总爱跟在李师傅身后问东问西的半大孩子。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心寒。上个月刚发了奖金,比平时多了三成,怎么突然就闹起了罢工?
“他们在哪?”沈星晚把纸条按在桌上,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都在厂门口的雨棚下坐着,”小花的声音带着哭腔,“陆大哥去劝了,被他们围着吵,刘婶的男人还差点推搡陆大哥……”
沈星晚抓起雨衣就往外冲,塑料雨衣的拉链“刺啦”一声划破了办公室的寂静。雨幕中,她看到陆战锋正站在雨棚中央,军绿色的雨衣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却挡不住他挺直的脊梁。他的周围围着二十多个员工,有人举着写着“涨工资”的硬纸板,有人在大声嚷嚷,唾沫星子混着雨水溅在他的雨衣上。
“沈星晚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像带着钩子,齐刷刷地扎在她身上。
刘建国往前站了一步,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劳动布褂子,袖口卷到肘弯,露出胳膊上明显的肌肉线条——那是常年搬布料练出来的。“星晚妹子,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了很久的火气,“厂子接了法国的大订单,光婚纱就五百件,您赚得盆满钵满,可咱们的工资还是老样子,这合理吗?”
“就是!”一个年轻小伙子举着硬纸板往前挤了挤,雨水顺着他的额发往下淌,“我每天干十二个小时,手指头被针扎得全是洞,月底才拿二十块,还不如去砖窑厂搬砖!”
刘寡妇抱着孩子站在人群后,孩子的小脸被冻得发青,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星晚妹子,不是俺们要闹事,俺家那口子的药又涨价了,这点工资实在不够啊……”她怀里的孩子似乎被吓到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哭声在雨幕中格外刺耳。
陆战锋往前跨了一步,想替沈星晚说句话,却被她按住了胳膊。她的指尖透过雨衣,传来微凉的温度,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知道大家辛苦。”沈星晚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法国的订单确实利润不错,但前期投入也大,光买进口的蕾丝和缎面就花了三万块,还有铁路联运的费用,海关的关税……这些钱都要从利润里扣。”她解开雨衣扣子,露出里面那件月白色的衬衫,领口别着枚“星晚”牌的珍珠扣,“但我承认,工资确实该涨了。”
人群里发出一阵低低的议论声,有人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我提议,”沈星晚的目光扫过每个人湿漉漉的脸,“从这个月开始,所有员工工资上涨两成,技术骨干上涨三成。”她顿了顿,看着刘寡妇怀里的孩子,“另外,厂里设立互助基金,谁家有困难,可以申请无息借款,从下个月工资里慢慢扣。”
“涨两成?”刘建国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皱起眉头,“这是临时的还是长期的?万一订单少了,您会不会又把工资降回去?”
“问得好。”沈星晚点点头,“我可以保证,这是长期调整。不仅如此,我还想跟大家商量一件事——建立利润分红制度。”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数字,“今年上半年,厂子纯利润是五万块,我想拿出其中的两成,按大家的工龄和贡献分下去,年底兑现。以后每年都这样,厂子赚得多,大家分得多;要是赚得少,我也保证基本工资只涨不降。”
雨棚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雨点打在塑料布上的“噼啪”声。小花手里的硬纸板“啪”地掉在地上,她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星晚姐,您……您说的是真的?分红?”
“是真的。”王师傅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老人拄着拐杖,披着件旧蓑衣,顶针在雨雾里闪着光,“我这老婆子活了六十多年,还是头回听说给工人分红的厂子。星晚这孩子,不会骗咱们。”她走到沈星晚身边,拐杖往地上一戳,“当年她用结婚证抵押贷款,都没欠过大家一分工资,这点你们还信不过?”
刘建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看看身边的工友,又看看沈星晚坦荡的眼神,突然上前一步,抓住陆战锋的胳膊:“陆兄弟,刚才对不住了,是我太冲动。”他转向人群,提高了声音,“我觉得星晚妹子的提议行!咱们回去干活吧,别耽误了法国的订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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