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阳光透过新换的玻璃窗,在沈星晚的办公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桌角堆着半尺高的资料,最上面是本《企业上市指引》,书页边缘被翻得卷了毛边,空白处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沈星晚指尖划过“财务规范”四个字,钢笔在纸上顿了顿,墨水滴在“税务合规”的标题旁,晕开个小小的黑团。
“星晚姐,省城来的会计师团队到门口了!”小花踩着轻快的步子进来,新剪的齐耳短发显得格外精神,身上穿的“暖福”系列浅灰色棉袄还带着新棉花的蓬松,“为首的张会计师看着可严肃了,穿西装打领带,手里的黑皮包锃亮,比供销社主任的还气派!”
沈星晚深吸一口气,理了理米白色衬衫的领口,起身时碰倒了身后的椅子。陆战锋眼疾手快地扶住椅腿,军绿色的褂子袖口蹭过桌面,带起片细小的灰尘。“别紧张,”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掌心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冰凉的指尖,“咱们这几年的账都是周师傅亲手记的,错不了。”
沈星晚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尖触到他虎口处的老茧,心里踏实了几分。上市是她深思熟虑的决定——年终庆功时看着员工们领到奖金的笑脸,她就知道厂子不能再停留在小作坊阶段。只有上市融资,才能建更大的厂房,引进更先进的设备,让“星晚”和“暖福”真正走出县城,走向更广阔的市场。
会议室里,三位穿着深色西装的会计师已经就座。为首的张会计师戴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得像鹰隼,他面前摊着的笔记本上印着“德信会计师事务所”的烫金logo。旁边的年轻助理正调试着一台黑色的计算器,按键声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
“沈厂长,陆经理。”张会计师起身握手时,西装袖口露出的手表在阳光下闪了闪,“我们接到贵厂的委托,负责上市前的财务审计。丑话说在前面,我们团队只认数据和凭证,不看情面。”他推了推眼镜,语气没有丝毫温度,“请把近三年的总账、明细账、凭证、银行流水……全部准备好。”
陆战锋转身去仓库取账册,军绿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时,张会计师突然开口:“沈厂长,据我们了解,贵厂是家族式管理模式?”他翻开笔记本,念着提前做的功课,“采购由您表哥负责,仓库由陆经理的堂弟看管,财务是村里的老会计兼职,这样的架构……恐怕不符合上市要求。”
沈星晚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温热的茶水透过搪瓷杯壁传来暖意,却暖不了心里的微凉。“张会计师说得是,”她坦诚道,“建厂初期条件艰苦,只能靠亲戚邻里帮忙。但这两年我们一直在规范,去年已经聘请了专职会计周师傅。”
正说着,陆战锋抱着几个铁皮柜进来,军绿色的褂子后背湿了片浅痕。柜面贴着红色的封条,上面写着“1985-1987”的字样,锁扣处挂着把黄铜小锁,是沈星晚特意让人打的,钥匙由她和周师傅各执一把。
“这是近三年的全部账册和凭证。”陆战锋把柜子放在桌上,金属碰撞发出沉闷的响,“每笔支出都有周师傅和我签字,重要采购还有王师傅的验收单。”
张会计师没说话,示意助理开箱。当第一本账册被翻开时,年轻助理“咦”了一声,眉头瞬间皱了起来。账页上的字迹倒是工整,但记账方式却透着随意——“购布款”后面只写了金额,没附供应商名称;“加班费”明细里,好多名字后面只画了个圈,没标具体工时;最显眼的是1986年3月的账页,“税务支出”一栏写着“已缴”,却找不到对应的完税凭证。
“沈厂长,”张会计师的手指点在“税务支出”那行,眼镜滑到鼻尖,露出镜片后冰冷的目光,“这笔三千七百块的税款,完税凭证在哪?”
沈星晚的心猛地一沉。她记得那年春天赶法国婚纱订单,忙得昏天暗地,税款是陆战锋跑税务局缴的,当时说凭证稍后邮寄,后来竟忘了追查。“可能……可能在周师傅的凭证册里,我让他送来。”她起身时膝盖撞到桌腿,发出“咚”的闷响。
周师傅很快抱着个纸箱赶来,老花镜滑到鼻尖,露出焦急的眼睛。他翻遍了1986年的凭证,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最后瘫坐在椅子上:“没……没有,那年的完税凭证确实没存档。”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当时税务局说系统升级,暂时开不了正规凭证,让先记账,我想着是公家单位,就……就没催。”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张会计师的助理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像在割玻璃。陆战锋的拳头攥得咯咯响,军绿色的褂子下肌肉紧绷,额角的疤痕在日光灯下泛着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当年是他去缴的税,是他忘了跟进凭证的事。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张会计师又翻开另一本账册,指着“采购支出”页面,“贵厂的主要面料供应商是‘清河布行’,但这半年的采购发票抬头,有的写‘清河布行’,有的写‘李氏布庄’,甚至有三张写的是个人名字。我们查过工商登记,‘李氏布庄’早在1986年就注销了,这些发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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