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堂之中，女皇垂头批阅奏折。
门外珠帘晃动，公公站在门口，恭恭敬敬地行礼：“陛下，人已经带来了。”
女皇淡淡地应了一声。
宋之怀垂眼，低声道：“见过陛下。”
公公便站在他身边，领他进来。
女皇忽然放下笔，转头看向宋之怀。
气氛一时陷入沉寂。
女皇细细打量的动作，宋之怀自然是看不见的。他只是站着，嘴角温和从容的笑意不变，有着朗月修竹般闲适自在的气质。
这让女皇想起她初见这孩子的时候，他的双眼被大火烧伤，蒙上一层厚厚的白布，却不卑不亢地跪在她面前，道：“宋家无悔于心。”
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可扪心自问，拔掉宋家，真的是冲动之举吗？宋家立足于朝堂这么多年，到底干不干净，她又岂是看不出来？
但是，朝中的忠臣已经够多了。
她不需要那些以死为谏、墨守成规，只认死理的儒生忠臣。她要用奸佞，用小人，因为他们处事圆滑，他们心狠手辣，他们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她要养忠臣，也要养奸臣，忠、奸二臣对立，这个朝廷才得以巩固。有了党羽相争，他们的目标，便永远都不会放在皇位上。
女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忽然没头脑地说了句：“小宋，这么大了。”
那时候她也不过是个初为人母的年轻女人，宋之怀还是个小孩子，只有一丁点高，又因为长期营养不良，一张小脸苍白如纸。
一晃将近二十年过去，男孩成长为身姿挺拔的青年，不减的是身上的气质。
似兰斯馨，如松之盛。
“朕的五公主，到了议亲的年纪，朕想为她选一位驸马，”女皇从回忆中抽离，索性不再说这些弯弯绕绕，开门见山道，“你是画院最有名的画师，朕要你为京中那些被选中的适龄青年画一个画册，应该办得到吧？”
不知怎的，向来淡定从容的宋之怀似乎有几分失神。
但他很快又恢复正常，道：“微臣尽量。”
“你若有什么需求，直接跟他们提便是，我会调几个人到你那去，”女皇慢悠悠地说道，状若无意地提了一句，“渺渺前些日子与步家那小子走得太近，朕想着京中男儿这么多，总该让她看看别的，不能一心扑在绿叶上。”
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直白了。
宋之怀了悟。——画成什么样不重要，只要有个花名册能上交就好，因为要分散小姑娘的注意力。
他道：“臣遵旨。”
公公候在一旁，嘴角抽搐。
画院那么多有名的画师，擅长人像的也有不少，女皇陛下偏偏要叫一个瞎子来画。这说明陛下压根就不想让公主嫁人，所谓画像，都是转移她注意力的权宜之计，说白了，就是闹着玩。
别看那宋画师一身光风霁月的做派，居然也一本正经地陪着女皇胡闹——这叫什么，陛下请瞎子画像，一个敢请一个敢接？
佩服，实在是佩服。
女皇又道：“周公公。”
周公公应声：“奴才在。”
“画像完成之前，你便跟着小宋罢，”女皇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有你在，朕也放心些。”
周公公立即领命。
“再过几日，宫里不是要办什么赏梅宴么？”女皇道，“周公公，你便趁着那时候带小宋见见那些青年才俊，挑一些画下来吧。”
至于怎么画、画什么，那就是宋之怀的事情了。
她相信宋之怀明白她的意思，也能交出一张让她满意的答卷。
*
京中迎来第一场大雪的时候，赏梅宴如期而至。
其实这个时候，梅花只开了一点点，在枝头吐着蕊。但瑞雪兆丰年，不论是赏雪还是赏梅，这宴会是一定要办的。
宫女与温思渺提的时候，她才想起这件事情来。
这种宫里的宴会，她作为公主，肯定是要到场的。
她难得积极，起了个早，让宫女为她梳妆打扮。
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这种一脚踩上去都能留印子的雪，她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饶是幼时住在山里，那会儿年纪小，一到下雪天就窝在屋子里不肯出来。师父为了逼她练功，早早把屋前的雪扫得干干净净，于是一觉睡醒，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许是南方人天生对雪就带了兴奋，一听见要看雪，她的睡意都散了不少。
只不过，今日梳妆打扮的时间，似乎格外长了一些。
宫女为她准备了一件红色的斗篷。
说是红，不是那种传统的大红色，而是偏暗的朱红。身后点缀着霜雪中绽放的腊梅与虞美人。
她走进雪中的时候，身后的斗篷绽开，仿佛皑皑白雪中最鲜艳生动的色彩。
比红梅更艳，比白雪更娇。
远方的一众人都要看痴了。
“那便是五公主吗？”
有人忽然开了口。
没有人回应他。
许久之后，才听见有人道：“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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