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霜气凝在窗纸外,像一层薄纱。
第一批物资分配的余波,仍在村里激荡。
家家户户的饭桌上,久违的油腥味混着咸菜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灶火噼啪作响,铁锅里煎着几片野猪肉,油星四溅,滋滋声勾得孩子直咽口水。
孩子们舔着嘴唇,指尖还沾着油渍,眼神里满是光彩,不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连笑声都清脆了几分。
女人们三三两两聚在墙根下,搓着刚分到的粗布,指尖粗糙却欢喜——那布虽糙,却是实打实的暖意。
她们谈论的不再是谁家又断了粮,而是春猎队下一次什么时候出发,又能带回什么好东西。
“听说了吗?王猎户家婆娘,用分到的布给娃做了条新裤子,说是等开春上学穿!”一个女人笑着,布料在她手中窸窣作响。
“何止啊!孙老六把他那杆老烟枪都擦亮了,铜嘴泛着幽光,说是有劲儿干活,就盼着跟英子丫头再进山呢!”另一人接话,烟袋锅子磕在石头上,火星四溅。
言语间,对林英的称呼,已经从“那丫头”悄然变成了亲近的“英子”。
信任,正在这一点一滴的实惠中,迅速凝结,像春冰下悄然涌动的溪流,无声却坚定。
公共仓外,陈默一丝不苟地用木炭在磨平的木板上更新着账目。
炭笔划过木面,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每一道笔画都清晰有力。
一斤盐,二尺布,半桶煤油,每一笔物资的去向都清清楚楚,旁边还用朱砂红笔标注着领用人的名字和日期——那红字如血,灼目而公正。
村民们围在一旁,呼吸轻缓,目光紧盯着账目,有人伸手摸了摸那红字边缘,指尖传来微微的粗糙感,心里却踏实得像踩在厚土上。
这支队伍,是真正为大家伙办事的。
然而,阳光越是明媚,角落里的阴影就越是浓重。
张有财家的气氛,压抑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连屋檐下的冰锥都仿佛凝固在半空,不敢坠落。
他婆娘把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糊“哐”地一声顿在桌上,碗底磕出裂纹,热气腾腾的糊糊却薄如清水,映着她扭曲的脸。
她阴阳怪气地说:“当家的,你倒是吃啊!全村都快吃上肉了,就咱家还喝这清汤寡水!你这个生产队长,当得可真威风!”
张有财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碗沿都裂了条缝,木屑飞溅,手心火辣辣地疼,可他浑然不觉。
他咬牙道:“你懂个屁!一个黄毛丫头,能翻出什么天来?她这是在挖集体的墙角,是走歪路!”
嘴上虽然强硬,但村民们看他时那异样的眼神,像一根根针扎在他心上——那眼神里有怜悯,有不屑,甚至有隐隐的鄙夷。
他猛地站起身,皮袄摩擦出刺啦的声响,压低声音对缩在一旁的赵铁柱道:“铁柱,跟我到后院来。”
后院的柴房里,光线昏暗,只有门缝漏进一缕灰白的天光,照在堆叠的柴禾上,影子扭曲如鬼爪。
赵铁柱缩在角落,手指不停搓着衣角,粗布磨得他指腹发红。
他哭丧着脸:“当家的,你可得给兄弟拿个主意啊!我家那婆娘,现在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说我不该听你的,没加入春猎队,连孩子发烧都没人管。昨天分的盐,就那么一小撮,还不够塞牙缝的,简直是打发叫花子!”
“出息!”张有财冷哼一声,声音像刀刮过铁皮,“一撮盐就把你收买了?我问你,昨天夜里让你写的信,写了没?”
赵铁柱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纸角被汗浸得发黄,指尖微微发抖:“写了,按您的意思写的。就说靠山屯有个叫林英的,仗着懂点山里门道,垄断了山货,不让别人卖。还说她要是不在了,咱们就能长期给县里供货,价格好商量。”
张有财一把夺过信,展开看了看,纸页在手中沙沙作响,他满意地点点头:“光有这个还不够。这是断她的财路,得有个万一。咱们还得从根子上,把她的队伍给搅黄了!”
“咋搅黄?”赵铁柱一脸茫然,喉结上下滚动,像吞了块石头。
张有财眯起眼,声音低沉如蛇行草丛:“她林英能组织人,我就不能吗?春耕在即,这是头等大事!她带着村里一半的壮劳力天天往山里跑,谁来平整土地?谁来修葺水渠?耽误了春耕,全村都得喝西北风!这是大义,谁也挑不出错!”
赵铁柱眼睛一亮,仿佛黑暗中见了火光:“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队长,您是说……”
“明天一早,你就去敲锣!”张有财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狠厉,拳头砸在柴堆上,震得灰尘簌簌落下,“把所有人都召集到打谷场。我要开生产队大会!就说讨论春耕备耕的事!我倒要看看,在春耕这件天大的事面前,她一个临时的春猎队,还敢不敢蹦跶!”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牙缝里透出寒气:“到时候,我再提议,为了不耽误农活,也为了安全,所有进山活动必须由生产队统一规划,统一安排人手。她林英不是能耐吗?行,我把她和她那几个核心的人,都派去最远的地块修水渠!剩下的老弱病残,我看她怎么带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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