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城的喧嚣被琉璃河温柔的臂弯隔开。入夜,琉璃河不再是白日里倒映万千灯火的璀璨光带,而是沉入了一片深邃的幽蓝。星子格外明亮,碎钻般洒满天鹅绒般的夜幕,又落入水面,随着细碎的波纹轻轻摇曳,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水。无数盏白日里人们放下的莲花水灯并未熄灭,橘黄的暖光在幽蓝的河面上星星点点,如同银河倾泻人间,随着水流无声地飘向远方,汇成一条流淌在夜色中的温暖星河。
一叶扁舟,轻巧地滑入这片星灯交织的梦境。舟身狭窄,仅容三五人。船头一盏小小的风灯,摇曳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船头丈许的水面,更远处便融入朦胧的星辉与灯影之中。江砚峰斜倚在船尾,长腿随意地支着,宽大的白衣袖袍浸了些许水汽,贴着船舷。他手中提着一个硕大的青花瓷酒坛,坛口泥封早去,浓烈醇厚的酒香肆意弥漫,与河面上湿润的水汽、莲花灯淡淡的烛油气息混合在一起,酿成一种令人微醺的芬芳。
他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线条流畅的下颌滑落,滴入幽暗的河水,溅起微不可察的涟漪。随即,他将酒坛往船中一递,朗声笑道:“星河!此情此景,岂能无酒?来!尝尝这‘醉仙酿’,比那日的‘烧刀子’可柔顺多了!保管你喝了,连天上的星星都想摘下来泡酒!”
古星河盘膝坐在船中。破旧的青衫在星辉水影的映衬下,少了几分落魄,多了几分疏朗。他脸上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但此刻,在这静谧流淌的星河之中,在故友重逢的暖意与浓烈酒气的熏染下,那眉宇间惯常的沉重与阴郁似乎被水波轻轻荡开,显露出几分少年人应有的清隽轮廓。他接过那沉重的酒坛,入手微凉。没有犹豫,亦仰头饮下。辛辣滚烫的液体如同一条火线滚入喉中,瞬间点燃了沉寂已久的血脉,带来一阵短暂的、令人晕眩的暖意,也冲开了紧锁的眉头。他放下酒坛,长长呼出一口带着浓郁酒香的气息,嘴角竟极其罕见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浅淡却真实的弧度。
“好酒。”他声音微哑,带着一丝难得的松弛。
“哈哈哈!那是自然!”江砚峰大笑,笑声清越,在静谧的河面上传开,惊起远处几只栖息的夜鹭,“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星河,你看这天上星河,水中星河,你我在这星河之间,岂不是天地间最大的快意?什么天骄榜,什么魁首虚名,都他娘的是浮云!干!”他又提起自己手中的另一坛酒,与古星河遥遥一碰,仰头痛饮。
酒坛在两人手中传递,辛辣的液体不断浇灌着久别重逢的喜悦与对月当歌的豪情。船儿随着水流轻轻摇晃,如同摇篮。星子倒映在河面,又被船身荡开,碎成一片流动的银屑。岸边的喧嚣、城中的灯火、乃至那悬在头顶、搅动风云的天骄榜,都在这水波荡漾、星灯摇曳的温柔包裹中,渐渐模糊、远去。
古星河不知何时已半躺了下来。他枕着手臂,仰面望着深邃无垠的夜空。船身轻晃,身下的木板传来河水微凉的触感。醉意如同温暖的潮汐,一波波冲刷着他紧绷的神经。视野有些模糊,天穹上的星辰与河水中倒映的星辰,在摇晃的船影中渐渐重叠、交融,再也分不清彼此界限。他仿佛漂浮在星河之中,又仿佛被星河温柔地拥抱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虚无的放松感笼罩了他。没有算计,没有痛苦,没有沉重的过往与莫测的未来,只有这片醉人的星海,只有身边老友畅饮的豪迈笑声,只有船底潺潺的水声……如同坠入了一场清澈而温暖的梦。
“醉后不知天在水……”他低声呢喃,声音带着浓重的酒意,模糊不清,只有离他最近的江砚峰能隐约听见,“满船清梦……压星河……”
江砚峰正仰头灌酒,闻言动作一顿,低头看向船中半醉半醒的少年。星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勾勒出宁静而脆弱的轮廓,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半阖着,倒映着漫天星光,迷蒙而纯粹。江砚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怜惜,随即被更浓的笑意取代。他没有打扰,只是将酒坛轻轻放在一旁,也学着古星河的样子,舒展身体躺了下来,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同一片如梦似幻的星空。小船随波逐流,载着两人,载着满船的星梦与酒香,悠悠飘向河心那座灯火通明、丝竹隐隐的岛屿。
“揽月洲”如同琉璃河心一颗璀璨的明珠。岛上亭台楼阁,飞檐斗拱,皆以轻纱薄幔装饰,灯火透过纱幔,晕染开一片朦胧而暧昧的暖光。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婉转,夹杂着女子清越的歌声和宾客们或高或低的谈笑,如同无形的暖流,弥漫在湿润的夜风里。
最大的水榭“听涛阁”临水而建,四面轩窗洞开,垂着轻薄的鲛绡纱帘。江砚峰显然是此地常客,甫一登岸,便有风韵犹存的老鸨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一口一个“江公子”,殷勤备至地将他们引至阁中视野最佳、临水的一处雅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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