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藻宫的空气,沉滞得如同陈年的死水。阳光穿透高窗上繁复的描金窗棂,投下细碎而冰冷的光斑,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上缓缓移动,却驱不散那无处不在的阴郁和压抑。角落里,名贵的沉香无声地燃烧着,袅袅青烟笔直上升,最终消散在宫殿高大的穹顶之下,徒留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余味。
萧清璃斜倚在临窗的紫檀贵妃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把玩着一枚边缘被打磨得异常锋利的银质镂空香球。阳光勾勒着她精致的侧脸,眉眼间那股灵动慧黠被深宫的囚笼磨去了张扬,沉淀为一种更为内敛、也更为危险的锋锐。她似乎在看窗外庭院里几株萧索的秋海棠,眼神却空茫地落在更远的地方。
“吱呀——”
沉重的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一个圆润的身影挤了进来。太子萧景睿,已经十七岁的青年,穿着明黄色的太子常服,却依旧掩不住那份与年龄格格不入的稚拙。他脸上带着纯然的欢喜,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锦缎小包袱,脚步因为兴奋而有些踉跄。
“姑姑!”他声音清亮,带着毫不掩饰的雀跃,快步跑到萧清璃榻前,“景睿来看姑姑了!给姑姑带……带好东西!”他献宝似的将小包袱往萧清璃面前一递。
萧清璃眼底冰封的寒意,在看到侄子这张不谙世事的笑脸时,悄然融化了一丝。她放下香球,坐直身体,伸手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包袱,指尖传来的重量让她微微挑眉。打开一看,里面竟是满满一包袱各色点心:御膳房特制的玫瑰酥、松软的茯苓糕、小巧玲珑的金丝蜜枣……琳琅满目,香气扑鼻。只是包装得十分随意,不少点心都挤变了形。
“都是景睿自己拿的!”萧景睿挺起胸膛,脸上满是“快夸我”的骄傲,“景睿知道姑姑喜欢!”
萧清璃唇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拿起一块还算完好的玫瑰酥,递到萧景睿嘴边:“景睿真乖,来,你先尝尝。”
萧景睿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张嘴咬了一大口,腮帮子立刻塞得鼓鼓囊囊,满足地眯起了眼。萧清璃看着他孩子气的吃相,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他腰间。那里原本应该悬挂着太子玉牌和装零碎银两、金瓜子的小巧荷包,此刻却空空如也。
一丝极细微的冷芒掠过萧清璃眼底。她状似随意地拿起一块被挤扁的茯苓糕,指尖捻起一点糕体碎屑,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像在哄孩子:“景睿啊,拿这么多点心,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人呀?”
萧景睿费力地咽下嘴里的玫瑰酥,歪着头想了想,脸上显出几分困扰:“嗯……遇到小德子了。他说……说帮景睿拿包袱,太重了……景睿就给他了。”
“哦?小德子?”萧清璃指尖捻着茯苓糕碎屑的动作停了停,眼神依旧温和,“他帮你拿到哪里了?”
“拿到……拿到假山后面了!”萧景睿努力回忆着,“他说……说要检查一下点心好不好……然后……然后就把包袱还给景睿了。”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脸上露出点委屈,“可是……可是景睿的小金鱼好像不见了……景睿找了好久……”
萧清璃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底最后一丝暖意被冰冷的锐利取代。她轻轻放下茯苓糕,用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的碎屑,动作优雅得如同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景睿,”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下次再遇到小德子,不要理他,也不要给他任何东西。记住了吗?”
萧景睿虽然懵懂,但对姑姑话语中那种罕有的严肃感到一丝不安,用力地点点头:“嗯!景睿记住了!不理小德子!”
萧清璃摸了摸他的头,重新拿起一块点心塞进他手里:“乖,吃吧。”
待萧景睿又沉浸在点心的香甜里,萧清璃的目光才缓缓抬起,越过侄子的头顶,投向殿门方向那片阴影。凤眸深处,寒潭冻结,酝酿着无声的风暴。一个低贱的奴才,竟敢把手伸到太子身上,行那欺主盗财的勾当?真当这凤藻宫是无人之境,真当她萧清璃是被拔了牙的凤凰?
好,好得很。她萧清璃正愁这死水般的日子太过无聊。既然有人迫不及待地要跳出来找死,她不介意用这奴才的血,给这沉寂的宫殿添点“颜色”。一丝近乎残酷的冷笑,在她完美的唇角边一闪而逝。
原始森林的边缘终于被甩在身后。当眼前不再是遮天蔽日的巨木和盘根错节的藤蔓,而是一条蜿蜒伸向远方的、布满车辙印的土路时,古星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空气里那股万年沉积的湿腐气息被旷野的风吹散,取而代之的是尘土、青草和远处隐约炊烟的味道。
他身边的少年——或者说“野人”——却猛地顿住了脚步。他赤着的脚踩在相对硬实干燥的路面上,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骤然闯入陌生领域的幼兽,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极度的警惕和茫然,目光飞速扫过土路两侧稀疏的灌木、远处地平线上模糊的村落轮廓,最后落在一只扑棱着翅膀从路边草丛飞起的灰雀身上。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近乎呜咽的喉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那条土路是什么择人而噬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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