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星河看在眼里,心中了然。对这个在森林法则中挣扎求存了不知多少年的孩子来说,眼前这片开阔的、属于人类的世界,比那危机四伏的丛林更让他无所适从。
“别怕,”古星河放缓了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跟着我。”
他没有贸然去拉少年的手臂,只是用眼神示意他跟上。少年犹豫了片刻,目光紧紧锁在古星河身上,仿佛那是唯一熟悉的地标,最终还是迈开了脚步,但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谨慎,身体微微弓着,保持着随时可以扑击或逃离的姿态。
土路尽头,是一座依着山势而建的小城,城墙低矮破败,墙砖上布满风雨侵蚀的痕迹。城门洞开着,行人稀稀拉拉,透着一股暮气沉沉的萧索。城门上方一块歪斜的木匾,刻着三个模糊的大字:青石镇。
古星河带着少年径直走向城门附近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要了一间上房,又吩咐伙计立刻烧几桶热水送来。
当热气腾腾、散发着皂角清香的洗澡水被抬进房间时,少年再次表现出强烈的抗拒。他死死盯着那冒着白汽的木桶,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甚至摆出了攻击的姿态,仿佛那不是洗澡水,而是滚烫的岩浆。
古星河无奈,只得自己先脱去外衫,挽起袖子,当着他的面将手伸进热水里,搅动了几下,然后掬起一捧水淋在脸上。少年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了一些,眼中的恐惧被强烈的好奇取代。他学着古星河的样子,迟疑地、试探性地将一根手指飞快地戳进热水,又猛地缩回,反复几次,终于确定这东西似乎无害,反而有种奇异的温暖。
接下来的过程,对古星河而言不啻于一场艰苦的战斗。少年对搓洗身体极其抗拒,尤其是古星河试图帮他清洗颈后那片区域时,他反应异常激烈,几乎是本能地护住脖颈,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眼神瞬间变得凶狠。古星河只得放弃,任由他自己笨拙地搓洗。厚厚的、板结的泥垢和污血在热水和皂角的浸泡下慢慢软化、剥落,露出下面被遮掩了不知多久的、属于少年的肌肤。那肌肤是长期暴露在阳光和风霜下的古铜色,布满了各种细小的划痕和已经淡化的旧疤,但触手却意外地紧实有力。
当最后一桶污浊的水被倒掉,换上干净的布衣时,站在古星河面前的,几乎像是换了一个人。
乱糟糟如鸟窝的头发被勉强梳理过,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和颈后,露出了完整的脸庞。一张还带着明显少年稚气的脸,下颌线条清晰,鼻梁高挺,嘴唇因为紧张而微微抿着。那双眼睛,洗去了泥垢的遮蔽,显得格外清亮,如同山涧里未被污染的清泉,此刻正带着一种新奇和不安,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陌生的、宽大的粗布衣裳,笨拙地拉扯着袖口和衣襟,似乎很不习惯这种束缚。
古星河看着他,心中那份怪异感更加强烈。这张脸,这身骨,分明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可那双眼睛里的懵懂和野性,又像是从未被文明开化过。
“得给你取个名字。”古星河看着他,沉吟道。总不能一直叫“野人”或者“喂”。
少年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茫然地看着他。
古星河目光扫过少年洗去污垢后显得格外突出的颧骨和下颌线条,那轮廓透着一股属于山野的硬朗和棱角。他想起在洞中篝火下,少年啃食熊腿时那专注而原始的模样,以及他那身远超常理的恐怖力量。
“骨头……”古星河低声自语,随即道,“就叫‘阿骨’吧。骨头的骨。”
“阿……骨?”少年下意识地跟着重复,声音干涩沙哑,像是许久未用的锈锁被强行扭动。他似乎对这个简单的音节组合感到新奇,又低声重复了几遍:“阿骨…阿骨…”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努力理解和记忆这个被赋予的符号。
古星河点点头:“对,阿骨。以后,你就是阿骨。”他指了指自己,“古星河。”
“古……星河……”阿骨看着古星河,眼神专注,嘴唇笨拙地开合,努力模仿着发音。虽然依旧含混不清,但至少,他开始尝试回应这属于人类社会的交流了。
青石镇唯一的酒楼“醉仙居”坐落在最热闹的十字街口。说是酒楼,也不过是座两层高的木楼,油漆斑驳,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水、油腻饭菜和汗臭混合的复杂气味。
当古星河带着焕然一新的阿骨走进大堂时,原本喧闹嘈杂的大堂瞬间安静了几分。食客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阿骨身上。那眼神里有好奇,有审视,更多的是一种不加掩饰的排斥和轻蔑——一个穿着不合身粗布衣裳、头发乱糟糟、眼神警惕又懵懂、走路姿势都透着一股别扭野气的少年,在这闭塞的小镇,就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
阿骨显然感受到了这些目光。他身体瞬间绷紧,像被无数根针扎着,脚步迟疑地停在门口,喉咙里发出极轻微的、只有古星河能听到的威胁性低鸣。他下意识地看向古星河,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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