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番话,将萧彻捧得极高,把他的行为归结为追求“清净舒适”的雅致,而非霸道,又将周博的处境点出,暗示僵持下去对萧彻名声不利,最后以退为进,只求“一两间”的让步,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
北风卷着细雪,掠过萧彻冷峻的侧脸。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沈长乐的软语相求,但周身那股剑拔弩张的凌厉之气,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了几分。
沈长乐的话,像一泓清泉,浇在他被怒气和世家傲慢烧灼的心火上。
那句“清誉有碍”,更是精准地戳中了他心中那一丝微不可查的悔意——兄长萧珩刚刚擢升两广盐运使,自己就如此张扬,包下所有上房,与一位实权四品知府当众争执,传回京中,兄长脸上无光,御史台那帮人恐怕也不会放过弹劾的机会。
他暗自警醒:萧彻啊萧彻,得意便忘形,此乃大忌!
另一边,周博被沈长乐的话一点,发热的头脑也瞬间冷静下来。
他方才被萧彻那句“程家姑爷”和那毫不掩饰的轻蔑彻底激怒,此刻细想,才惊觉自己冲动了。
对方是萧氏宗主,二甲传胪的功名,自己虽是四品知府,但寒门出身,根基浅薄,萧家子弟在朝中盘根错节,势力远非自己可比。
更何况,对方是真金白银包下的房间,自己住驿站确实不花一文……这道理,站不住脚啊!方才那股凭官位硬争的底气,如同被戳破的皮球,迅速泄了下去,只剩下后怕和尴尬。
他看了一眼对面萧彻缓和下来的神色,又看了看居中斡旋、目光沉静的沈长乐,心中的天平瞬间倾斜。
短暂的沉默被萧彻一声淡淡的轻哼打破。
他不再看周博,目光转向驿丞,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淡,却少了那份咄咄逼人:“罢了。看在外甥女一番恳切的份上……”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眼角余光扫过沈长乐,才继续道,“东头那两间相连的上房,收拾出来,给周大人安置。”
他终究没提沈长乐的名字,只含糊地用了“外甥女”这个由头,仿佛这退让是源于他自己高贵的怜悯,而非被一个小姑娘说服。
周博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峰回路转,绝处逢生!
他脸上的怒气和窘迫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取代,几乎是感激涕零地望向沈长乐,连声道:“多谢大侄女!大侄女仗义执言!解了我燃眉之急,此恩周某铭记于心!”
他激动之下,竟朝着沈长乐拱了拱手。
周博的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也纷纷向沈长乐道谢。
萧彻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唰”地又沉了下去,比锅底还黑。
他让房,是给自己找台阶下,是权衡利弊后的结果,更是看在沈长乐那番软语给他搭的梯子份上!
这周博倒好,直接把功劳全扣在沈长乐头上了?
把他萧彻当什么了?
空气?
他薄唇紧抿,眼神如刀子般剜了周博一眼,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那份刚压下去的不爽又蹭蹭往上冒。
沈长乐心头一跳,暗道不好。
她反应极快,在萧彻发作之前,立刻转向周博,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声音清朗,恰好能让萧彻听得清清楚楚:“周姑父言重了!长乐区区小女子,人微言轻,哪有这等本事?是萧五老爷顾念姑父一路辛苦,官身体面,更兼其本身雅量高致,不愿为些许小事伤了同僚情谊,这才慨然相让。长乐不过是将萧五老爷这份体恤之心,代为转达一二罢了。姑父要谢,该谢萧五老爷宽宏大量才是!”
这番话如同甘霖,精准地浇在萧彻那点蹭蹭冒起的不爽小火苗上。
他紧抿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那股即将爆发的郁气奇迹般地消散了大半。
周博又赶紧向萧彻表达感谢,他不清楚萧彻的官职,便也跟着沈长乐称“萧五老爷”!
他瞥了沈长乐一眼,眼神里那点恼怒被一丝“算你识相”的意味取代,甚至还隐隐带上了一丁点“孺子可教”的满意。
一场眼看就要见血的冲突,就在沈长乐巧转乾坤下消弭于无形。
驿卒们如蒙大赦,慌忙引着周博一行人去往东头那两间上房。
萧彻也准备转身回自己房间,目光扫过还站在寒风里的沈长乐一行人,尤其是她身后略显局促的王氏母女和那几间逼仄的偏房,脚步微微一顿。
“程九的外甥女,”他开口,依旧是那副懒洋洋、带着点居高临下的腔调,仿佛施舍,“你们风尘仆仆,这是要往何处去?”
他刻意加重“程九外甥女”,似乎在点明什么。
沈长乐心中念头急转,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与疲惫:“回萧五老爷,长乐奉伯父之命,回通州沈家老宅。路途尚远,风雪又急,只得在此暂歇一晚。”
她微微垂眸,声音轻了几分,“只是……驿站房间紧张,我们来得晚了些,只得在偏院将就。”
“回通州?”萧彻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更关键的信息,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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