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咳一声,目光扫过那几间昏暗的偏房,眉头嫌恶地皱起,仿佛那是什么腌臜之地。
“偏院?那种地方也是人住的?”
他挥了挥手,带着一种近乎施舍的傲慢,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罢了罢了,程九的外甥女,也算是我的晚辈。西厢……嗯,我让出一间上房给你。出门在外,一个姑娘家,总得有个像样的落脚处。”
他这话说得极其托大,仿佛认下沈长乐这个“外甥女”是天大的恩典。
沈长乐心中暗笑,面上却立刻做出感激状,盈盈福身:“多谢萧五老爷体恤!长乐感激不尽!”她抬起头,一双明澈的眸子看向萧彻,里面盛满了恰到好处的谢意,甚至还有一丝对“长辈”的孺慕?
她随即飞快地侧过身,对着身后的王氏和两个妹妹沈长平、沈长宁,声音清脆地招呼道:“二婶,长平,长容,快来!这位是余杭萧家的萧五老爷,古道热肠,怜惜我们行路艰难,特意让了一间上房给我。你们也快过来,见过萧五叔,好好谢谢九叔!”
“萧五叔?”萧彻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让一间房给沈长乐,是看在旧识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顺眼份上,也是给自己“长辈”的台阶下。
可这丫头……居然顺杆就爬,直接给他安了个“五叔”的名头?
还把这拖油瓶的一家子都招呼过来了?
沈长平、沈长宁两个小姑娘怯生生的,但在沈长乐目光示意下,还是鼓起勇气,细声细气地、带着点讨好地齐声唤道:“长平/长宁,谢过萧五叔!”
王氏也赶紧上前,脸上堆满了感激的笑:“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多谢萧五爷!您真是菩萨心肠!我们母女……”
“够了!”萧彻只觉得额角青筋都在跳。
这“五叔”一出口,他仿佛被架到了火上烤。
认下沈长乐一个“外甥女”还能说是自己一时托大,可这“五叔”一当,眼前这拖家带口的三四个人,岂不是都成了他的晚辈?
再让她们挤在偏房里,传出去他萧五苛待晚辈,脸还要不要了?
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脸色黑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对着旁边侍立的护卫没好气地吼道:“还愣着做什么?再去跟驿丞说!西厢……再腾一间上房出来!给她们!”那语气,充满了被迫大出血的憋闷和懊恼。
“是!”关东海憋着笑,看了沈长乐一眼,赶紧应声而去。
“多谢萧五叔!”沈长乐立刻从善如流地再次福身,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快,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沈长平、沈长宁也跟着再次脆生生地道谢:“多谢五叔!”
王氏更是喜出望外,连连道谢。
萧彻看着眼前这“其乐融融”认亲谢恩的场面,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狠狠瞪了始作俑者沈长乐一眼,却见她眉眼弯弯,笑容干净又狡黠,像只偷到了灯油的小狐狸。
他重重哼了一声,猛地一甩玄氅的袖子,转身大步流星地朝自己房间走去,背影都透着一股“被算计了”的浓浓憋屈和“惹不起躲得起”的烦躁。
驿站昏黄的灯笼在风雪中摇晃,将几道人影长长地拖曳在冰冷的泥地上。
王霞独自站在西厢那两间“明房”的门槛内,手指死死抠着冰凉的门框。
方才院中那场风波,她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
那个玄氅猎猎、身姿挺拔如孤松,言语间刻薄如刀却又带着摄人气势的男子,正是萧彻。
永祥二年的二甲传胪——这个名头,如同烙印般刻在王霞的记忆里。
因为她的嫡亲兄长王谦,正是同年的状元,进士及第,同样都是天子门生,光耀万丈的天之骄子。
然而,五年光阴流转,境遇与姿态却已迥然不同。
兄长王谦,背靠着河南王氏的百年根基与同样显赫的妻族,在宦海沉浮中砥砺前行,眉宇间已悄然染上了仕途奔波的疲态与谨慎,那份进士及弟初成时的意气,已被世事磨去了棱角。
可眼前这个萧彻!
王霞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带着强烈的不可置信。
五年了,他竟似淬炼得更加锋芒毕露!
方才那番姿态,那份睥睨四品知府的孤傲,那种视规则如无物、将世家底蕴与自身功名化为无形威压的张扬气度,比之五年前那个初出茅庐便已名动京华的少年郎,非但没有半分收敛,反而像是经过了岁月的打磨,褪去了些许青涩,沉淀出一种更为成熟、也更为刺目的狂狷!
那股子熟悉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嚣张劲儿,非但未曾消减,反而变本加厉,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股强烈的憎恶涌上王霞心头。
她怎能忘记?
当年从姐议亲,中间人才刚隐晦地提了一句“王家嫡女”,“王状元从姐”便被此人毫不留情地回绝,那轻蔑刻薄的话语如同毒刺,至今仍扎在王家人心上:“哪个王家?河南王氏?呵,王氏女就没一个中用的,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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