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茂子提着衣摆,匆匆从外头跑进来,踏过门槛时甚至打了个踉跄。
小禄子见他这般,忙上前拉住他,压声道:“你做什么火急火燎的?皇上和宝仪正在里头呢,当心扰了主子们赏你一顿板子!”
小茂子被他这一拦,生生停了下,颤颤巍巍地喘着气道:“章……章,贵人,不好了。”
小禄子没听清:“谁?你说谁不好了?”
廊下兰若听到动静,看李常德面色如常,并不曾有何反应,遂陪着笑道:“李公公,院里的宫人们不大懂事,容我去提点一番,省得扰了皇上与宝仪清静。”
见李常德微微颔首,兰若忙下阶入前,神色并不好看:“御前的人还守在这儿呢,你们在这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有什么事是比宝仪在皇上跟前还要紧的?”
小茂子瞅着二人脸色不佳,一时也起了犹豫,慢吞吞道:“是我方才从外头回来,听闻聆书院的章贵人出事了,被淑妃娘娘叫到璟元宫好一番责骂,听说……听说淑妃娘娘要动刑呢。”他说罢忙低下了头。
“什么?”兰若和小禄子皆是大为吃惊。
兰若强自镇定下来,知此事非同小可。不过一瞬,心里早已百转千回。
小禄子觑着她的神色,小心道:“兰若姐姐,此事可要进去禀告皇上与宝仪?”
兰若思绪定下,冷静道:“自是要禀告。宝仪同章贵人情谊匪浅,倘若今日知情不报,章贵人有了什么岔子,宝仪来日必定内省深疚。如今正逢皇上在此,自有圣断,也不必宝仪同淑妃针锋相对。”
小禄子嚅声:“我是怕宝仪如今怀着身孕,见不得那些不好的场面,再惊了胎气。”
几人正声议间,屋里却已听到了院里声响,扬了话让进去回禀。
苦夏的日光若流金铄石,炎炎地打在人身上如炭烹一般,热雨淋淋而下。许清宜跪在璟元宫的地砖上,只觉炽疼难耐。身上的浅云素色纱衣早已遍洽,紧紧濡在背上,能隐隐看见里面的白色主腰。额角散下的碎发也尽皆湿透,贴在鬓间与脸颊上,却遮不住面上清晰可见的红痕,只有涓涓流下的汗水将嘴角的血丝洇染开些许。
她觉得头晕目眩,膝盖有如针扎更甚,但脊背却始终挺直,不曾屈下分毫。
与院中相较,廊下却是一片清凉。淑妃斜倚在铺了凉簟的藤椅上,竹帘遮去了骇人的赤日。虽热气逼人,但铜胎掐丝珐琅冰鉴中的冰块数之夥(huǒ)颐,尚冒着袅袅白烟。立于身侧的梅纨正用罗扇给她轻轻扇着风,旁边小几上摆着莲子冰酪,淑妃懒懒尝了一口,便搁置了下。
她垂着眼,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腕上的珊瑚手钏,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许清宜时,满是讥讽与冷意,慵怠的口气似是再谈一个不当要的物件:“紫樱,将那东西拿去给章贵人瞧瞧。”
紫樱捧了一个承盘来到许清宜身前,将那盘中的布缎几乎贴着她的脸面掷下,颇有不屑道:“章贵人,你送来的锦缎上明摆着恶纹,娘娘仁慈没立刻治你重罪。可贵人如今却丝毫没有悔改之意,只一味诡辩,当真是张狂放肆,不把我们娘娘放眼里了!”
许清宜的身形被她的动作所牵,摇摇晃了两下,声音尚带着刚被掌掴的沙哑,却没半分怯懦:“嫔妾在送此妆花云锦前亲自查验过纹样,确是缠枝万寿纹,并无半分不妥。如今锦缎生变,定是中间经手之人动了手脚,淑妃娘娘若仅凭这被动过的锦缎定罪,未免难以服人。嫔妾只是不认这莫须有的‘咒主’罪名,而非诡辩惹娘娘不快。”
“好个牙尖嘴利的东西!”淑妃才平些的怒火噌然升起,猛地将手中的玉杯顿在小几上,全未顾几滴骤然迸出的汤汁,“到了这步田地还敢犟嘴!莫不是打量着本宫心盲眼瞎了不成?那锦缎看着是福寿绵延的缠枝莲纹,花叶却缠在一起,与‘万’字拉长的尾笔勾出个‘殇’字;更遑论‘寿’字字头的笔画被改得尖细,形同‘鬼’字半身,二者合成‘万魗’之字,生生将嘉门福喜的寄意改成了灾祸缠身,当真是好心机!好算计!怕是你看不过我令家在前朝如日中天,妒本宫圣眷恩重,便敢生出这等歹毒心思,想咒我皇儿与令家满门!”
淑妃气得心神大动,发上的步摇再没了静持端庄,翻飞如若惊蝶,随后亟然落地。“本宫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取廷杖来!给本宫打她三十杖,看她还敢嘴硬!”
此语一出,许清宜的脸色一瞬变得煞白。廷杖是皇帝于前朝治罪官员的刑罚,要用碗口粗的枣木杖击打臀部,不仅要剥去外裳,皮肉绽开是常事,更要当着众人的面受辱。璟元宫上下这么多宫人看着,她若是受了这刑,莫道堪忍与否,便是熬过了,往后在宫里怕也是没有抬头做人的余地了。
“恳请淑妃娘娘高抬贵手,饶过贵人一回!”晴霖与倩画皆是吓得面如金纸,魂飞魄散。晴霖来不及多想,膝下已然跪了下来,匍匐到廊下连连磕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贵人真的是被冤枉的!求淑妃娘娘开恩,再查一查吧!贵人平日最是善良,连点了灯都怕飞蛾扑上要盖了罩子,怎会有如此歹毒的心思诅咒娘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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